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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第八十八章 入府 ...


  •   这个晚上,我听着苏景说话,听着听着便睡着,一会又醒来,继续跟他说话,然后又在他的声音里睡着,如此反复,攥着他的手指,害他这样子跪坐了一夜。
      近在咫尺的呼吸,耳鬓厮磨,若是生命停止在这一夜,也并非不好的事情。我忽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但天还是亮了。
      我听见外边传来琐碎的声响,低声的察隅方言,有人在门口徘徊,却一直没有进来。
      “我们要怎么办?”我望向苏景。
      “我先回去,你等我,我会亲自来接你,若是别人寻来,你便躲起来。”苏景似乎早已想清楚,并无犹豫。
      “你也觉得还是可能横生枝节?”我问他。
      “王爷和疏勒我不担心,只怕有人趁机。”苏景摸着我的脸,“若无把握,我也不敢这样半夜出来,回去,自是有办法保全,你信我。”
      “好。”我轻轻应了声。
      我轻轻推开门,对上闪躲探寻的眼神,拉着苏景,把厨房让了出来,等着她们打开茶馆的大门。把苏景的手放在我的肚子上,我依旧忍不住念叨,让他小心注意,依旧不舍得放手。
      一打开门,寒气扑面而来,昨夜下了雪,望出去,只有半黑的天和半白的雪。苏景松了手,不让我踏足雪地,我站在门口,心烦意乱。
      忽然,我听见熟悉的声响。
      “苏景。”我追出来,喊住他。我看见模糊的马匹的影子,在黑暗里如同魔物一般。
      苏景看着马车在我们面前缓缓停下,拍着我的手,轻声安慰,“没事。”
      在那样微弱的晨光里,我依然可以清晰地看见,车妇身上落满了雪,在跳下车的那一刻,带下来不少雪花,她仿佛毫无知觉,弯了腰,向车里呼唤,“公子,出来了。”
      片刻,车里人下来,苏景挡在了我的前面,我还是看见了让我不安的眼神,疏勒的眼神。
      “正好,我正想找车接她回去。”苏景开口。
      “上车。”疏勒回答。
      转瞬,两人就达成一致,简直像是事先说好的一般。我被他们两人小心翼翼地扶进车里,看着车帘落下,我知道,我跟昨天的一切已经说再见了。

      我盯着疏勒,疏勒也盯着我。出乎意料,疏勒什么都没问,什么也都没说。
      我靠在苏景的怀里,并没有计划任何逃脱的方案。我知道我逃不脱,我也并不试图逃脱,我摸着肚子,侥幸地揣测,我的娘亲是否和我有一样的感觉,对孩子的那种感觉。
      疏勒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我还来不及想什么,已经到达了庭院深处。苏景牵着我下来,我面对着红墙,吐出白色的水气,我看见上了年纪侍卫模样的女子站在屋檐下,似乎已经等我很久。
      “先让我跟王爷说。”苏景悄悄对我说,我微微点了点头,不自然地笑了笑,看着疏勒笔直的身影,站在前面,让女子通报。
      一开门,便是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息。我瞥见角落里烧的火热的炭盆,所有坐榻上都铺着厚重的皮毛,上手陌生却难以忘记的人穿着轻便的绸缎褂子,满脸冰冷怒气,皱着眉看着我。
      疏勒和苏景都跪下了,就我一个人直直站在那里。
      疏勒说了一通察隅话,我虽然不是字字都懂,却也我知道在说我,我并没放心思,我只是努力让自己的视线不要落败下来。
      苏景开口了,他的话我听得懂,却似乎也没那么懂。他说,王爷以为我没的那些日子,所有的盼望,便是我能好好活着,如今,我身怀六甲,医师却断言熬不过生产,如今,不是计较过往的时候,能保证我活下来才是最紧要的,那些事,才有时间慢慢计较。
      疏勒冷冷的,换了我听得懂的语言,也开始为我求情,说我都跑到这个地方来,大多是愿意投诚的,过往那些,掺杂多少外人阴谋诡计,如今我这个样子,也翻不出什么花样。留下来,可以问出些束州秦家的事情,再者秦家也以为我死了,便是留在察隅,也没什么祸患。
      苏景接了口,说我自然是一心一意的,若不是想清楚,以我这样的性子,绝不可能站在这里。秦家如何为人处事,我受了多少委屈。他说我并不是贪心秦家的显赫声名,不是难以忘记满门的仇恨,我只是想找到归宿,无论怎样的一个地方,无论怎样身份的人。
      苏景磕了头,疏勒住了嘴,王爷却还是一个字都没有。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如同定格的画面一般。

      太热了。我站着,汗水沿着我的脊背留下来,手心里,额头上,脖子上都是,黏黏腻腻的好不难受。好久没有洗的头发和身子,在这样灼热的氛围里,那种难受,让我有不受抑制地夺门而出的冲动。
      我看着她,我知道我的表情毫无一丝松懈,像刚刷完漆的墙。
      我不知道该怎么想,是不是该抱着她的腿哭泣,求她,告诉她我有多么想有个娘亲,说那些顶着我的名义做的事都不是我做的,我不想怎么早死,我好不容易就要有孩子了。
      我看着她,我想努力回忆起我童年的时光,记得的却是坐在窗边的爹爹,他絮絮叨叨,以为我不懂,便毫无顾忌地把什么都娓娓道来。
      我不恨她,也不知道怎么爱她。她,以及娘亲这种含义,在我生命里都消失得太久了,对我而言,更多的只是一种听说的印象。
      就像我想过很多次,我看见娘亲会怎样。第一次见她,我毫无动静,这是第二次,我也依旧做不出任何举动。我做不出来,我只能这样看着她,表情都没有一个。
      我不知道,我该有什么样的表情。
      突然,肚子里的孩子踢了我一脚。我弯了身子,冷汗滴了下来,视线移开,便再没有法子对上了。
      “医师呢?”我听见王爷开口。
      苏景万分紧张地过来扶着我,我靠着他,松了口气。“难受。”我轻声道。
      “带进去。”我又听见王爷的声音。
      我没有抬头,软软的往地上滑去。
      我没有如此嬴弱不堪,此时此刻,我却不由自主地这样做了。

      我被一群人簇拥着扶进了内室。苏景一直搂着我的腰,便是我在卧榻上靠着,也没有松开,看见我满头的汗,匆匆忙忙用袖子帮我擦。
      我倚着他,终于得空,抬手解开扣子,把又旧又脏的外袍给脱了下来,内里的衣服,早就湿漉漉的,有人掀了门帘,带起风来,我便忍不住颤抖。
      苏景抱紧了我。王爷皱了眉头。
      医师过来了。
      医师还未坐下,她便吩咐起来,语气迅疾而严厉,让我略有不安,我大概听懂她在说我的身体,却并不能清晰知晓,让我略微有些不安。医师一坐下,便搭上我的脉,瞬间,屋子里就静下来,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见。我只听见自己飞速的心跳声。
      医师的表情和昨日如出一辙,她站起来,嘀咕着吩咐,只说要给我备些吃食。我记起,我是许久没吃东西了,她不说我无甚感觉,她一说,我便觉得自己有气无力。
      我等着医师的诊断,等着王爷开口询问,可两人却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低声耳语,退到外间去说话了。我直起身子,在下人进出的间隙,看见她皱着的眉一直都没有松开。
      苏景不自知地收紧了搂着我的手,我突然想起来,不顾一室的外人,问他,“昨天你都听说了些什么?我是不是要死了?”
      “乱说。”苏景又急又气,眼睛都红了,只说得这两个字,做不出更多的解释。而疏勒在听见这话的时候,略略侧身,挪出了门去。
      看来,我的察隅话足够好,昨日还是听得很明白的。
      下人鱼贯而入,只这一会,热水布巾,替换衣服,热汤糕点都端到我的面前了。我洗了手,毫不客气开吃,还不忘喂一下身边和我一样许久没吃过东西的苏景。
      我并不担心她们会害我,虽然我都想到了。反正在她们手里,要死要活都是一句话。我有机会,便要好好对自己。苏景的表情,已经让我不忍心看了。
      吃完东西,下人收拾杯盘残羹。苏景不再盯着我看,又让下人打来热水,用篦子仔细替我梳头,卷起我的袖子,擦洗我的手臂,让我换掉汗湿的衣服,然后又把我裹得严严实实。他说,这时候,千万不能病了。
      这时候,我不能病,但我已觉得力不从心。

      王爷和医师都没有再进来,疏勒也是。
      苏景一直陪着我,我执意坐着等待,等到了吃午饭,又等到吃晚饭,油灯点起,眼前昏黄一片。
      我知道,苏景也如我一般不安心。
      “你说孩子要叫什么好?”我笑眯眯地引他说话。
      苏景很意外,想了想,说,“我听你的。”
      “叫承欢好不好?”我问他。
      苏景没有多想,就说好。
      “你觉得姓苏好不好?”我又问他。
      “怎可以这样。”苏景不同意。
      “那……姓江吧。”我望着苏景,看着他转瞬之间就想明白,然后点头,说好。
      “我准备了好些东西,都留在茶馆了。我给她做了衣服,问商队的朋友要的好料子,做了棉衣,这大冬天的,就怕她冻着。茶馆掌柜给了我两床用久了的褥子,我裁下了,做了不少尿布。还有,鞋袜我都备着了,都放在茶馆的我的房间里了。”我拉着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肚子,“对了,茶馆里的人帮我看过了,说我这样子,怀的是女儿呢。”
      “恩,一定是个像你一样漂亮的姑娘,我们一起养大她。”苏景在我耳边轻声说,“放心,王爷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我拍拍他的手,安慰道,“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养大她的,我爹多辛苦,我都看着的,我也不舍得她没有娘亲,我不想她像我一样。”
      明明想要安慰苏景的,却不想他听了我的话,似乎更沉默了。
      “你觉得王爷她怎么想?”我试着转换话题。
      “她一直念着你。”苏景想都不想地回答。
      “可我做不了她女儿……”我话没说完,苏景就生气打断,“这时候了你还这样说。”
      “听我说,”我吸了口气,揣测着隔墙到底有多少的耳朵,“我做不了她的女儿,因为我不能接掌她的家业,不能名正言顺光耀她的门楣,若我做她的女儿,大概只会给她召来无数祸端。”
      苏景不语。
      我接着说,“我也做不了她的臣子,我不能替她出谋划策,谋划束州或是秦家的东西,更不能插手昌郡事物,若我做了,怕是引来无数猜忌阴谋,到时候怕是这稀薄的纽带都剩不下。”
      “那你准备怎么办?”苏景有些焦急。
      “若我真能活下来,也许我可以做她的下人,她对我有养育之恩……”我停了下,无声地笑了下,“或许还有了救命之恩,我能做的,大概只有伺候她饮食起居,或许还没有她贴身的侍女做得好。”
      苏景的呼吸暖暖落在脸颊边上,我闭上眼,又轻声低语,“我想安定下来,让我们能养大孩子,不要让她再遭受我遇到的一切,让所有恩怨都在我这里了解。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想生下她来,让她幸福长大,长成一个普通姑娘,像我爹希望的一样,生活简单,衣食无忧,平安健康,以后,能找到一个人陪伴,养一堆孩子,继续幸福下去。”
      我觉得,我又有些想哭了。
      苏景似乎是笑了,也好像在无声叹息,他用让我心安的声音说,“睡吧,别想那么多了,先顺利把孩子生下来吧。身体要紧,别累着了。”
      我想我的确是累了,无比想要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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