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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八十二章 厚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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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屋子里关了那么久,原以为我终于得到片刻自由,可一开门,我就看见了秦家的马车。
秦黎靠在车边,见我出来,抬了头,轻声说我这样很好看。我笑了笑算是回答,把“你这样是故意监视我”的想法给憋了回去。
我看见于兰站在马车的阴影里,根本不往我这里瞥一眼,完全把我当做不存在。可我愣是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平淡表情差点维持不下去。
真是累人。我被秦黎拉着着上车的时候,这样想。
马车停在束州最繁华的路口。尽管最近与察隅的冲突,那里还是能看见三五成群表情严肃带刀的察隅人,不少店也铺依旧出售察隅的华丽厚重的毛毡银器。
秦黎见了那些人,总会将我挡在身后,他这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的行为倒是让我好几次差点撞上他。
说起来,这都是我自己不好,带着帽子,走路又总是低着头。和他们出去,我有点担心,怕会让人给认出来,免不了小心翼翼,目不斜视,再加上这阵子我总是一惊一乍,战战兢兢,没有安全感,不说秦黎,于兰看见我这样子都皱了眉。
“有我们在,没人敢议论你的容貌。”于兰开了口,虽然仍是冷脸,心意却像是实诚的。
我只是笑笑,更拉低了帽檐。走在他们两人之间,远远看着两边的店铺。我出门,并非需要什么,不过是为了用自己的眼睛,好好看看这个地方。
逛到首饰铺子门口,秦黎居然不肯走了。我听话的跟着他们进去,乖乖伸手,试戴秦黎挑中的各款镯子,心里想着我这小细手腕还能替他们省不少钱。
每试一个,我都说好,最后,还是秦黎做了决定,龙凤呈祥的镯子,内里,如同原来那只一样,阴刻了百年好合的字样。
在于兰面前顺从地带上,我浑身不自在,除了默默无语,毫无表情之外,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虽然我曾有破罐子破摔,想要故意刺激一下于兰,面露欢喜,或是刺激秦黎,一走了之,最终,我还是什么都没做。
我累了,也饿了。
于是我对秦黎说,我去吃东西,要去人最多的饭馆。
躲在饭馆的小角落里,看着南来北往的行人,听着嘈杂混乱的吆喝,我多少有了些虚假的满足,而后,便是更多的怀念,怀念我的十八盘。
真好,这里和十八盘一样,什么样的八卦都是满天飞,乱糟糟的信息,若是用心,可能并不比秦黎的线报差。虽然,这里茶难喝了一点,身边也不是那个人在,我还是在那里坐了一个下午。
忍着那些不该冒出来的情感,我劝慰自己,你要的,是多听多看,少想那些有的没的。要专心于你要做的,不要分心给那些本来就不值得你花精力的人。
等天色暗下来,秦黎不由分说,结了帐就拉我回去。我依然是顺从的,前所未有的顺从,不声不响,却惹得秦黎好几次仔细观察我的脸色。
到门口的时候,秦黎还关照,“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跟我说,若是还想出去走走,就让大娘来隔壁知会一声,我马上过来。”
我点头道谢,忽然想起于兰还坐在马车里,不声不响陪了我们一天,却一点都没有和我打声招呼的意思,我忽然笑起来,毫不留恋地转身进屋。
真讨厌,又让我想到以前了。
虽然不稀罕他们跟着。可第二日,我想要悄悄出门,结果还是给秦黎逮到。看着秦黎那一脸认真的样子,我没有拒绝。话说有马车,有银子,想去哪去哪,多看几张脸,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我一次都没有逃,或者说秦黎太执着了,每天那么早就等着,我想逃也逃不掉。
每日例行的公事变成一早我出门,秦黎等在门口问我想去哪里,我选出个地方,祠堂,寺庙或是市场,午后,去饭馆坐着,听那些入得了耳和入不了耳的消息。
那日,我还坐在桌边吃早饭,小穆就来了,瞄了眼我的手腕,随口问,“你肯要?”
我笑笑,“当然,我怎么可能不要命。”
“他敢。”小穆眉毛一竖,怒道。
“有你在,他不敢。可小心点总没错。”我头都不抬,继续我的早饭,“倒是你现在有多大的把握,秦家都不放在眼里了?”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秦黎跟你说什么了?”小穆立即紧张了。
什么时候这么沉不住气了。我把小穆晾在那里,直到我吃完饭,才慢慢开口。“秦黎就算想任性妄为,也没那个能耐拗得过秦家人,这次连于兰都跟着,我就不信,秦家不是在忌惮些什么。”
“若说秦家不是忌惮,而是想巴结,你说你信么?”犹豫一下,小穆低声道。
我讶异,“他们知道了?”
小穆轻点了一下头。
“什么时候?”我的声音有点抖。
“我没有把你的事说出来,我只是说了我爹娘是谁。”小穆拉着我的手,状似安慰,“穆家人在我去之前就知道了,秦家人是你去了之后才知道的。”
“那你怎么说我的?”我看着她,“怪不得,穆参军对我还客气,我被疏勒扣在卧房里,还能回来,我就在想,我什么时候变那么值钱了。”
“我没有出卖你,小姐。”小穆有些着急,凑近在我耳边低语,“我都是按照干爹当年的吩咐说的,说你是我爹下人的女儿,你爹拼了性命才救得我,当我女儿一般,我也只是求穆参军保证你的安全。这次秦家硬讨你回来,我也不知道是何缘故。”
“傻丫头,我知道的。”我努力笑了笑,凑近她说,“我原先可不知道是秦家硬讨我回来,还以为疏勒故意的,弄得我像是奸细一般。你的身份透露出来,可要小心说话,别像我这样说几句,你就什么都管不住往外说。”
“那哪一样,小姐。”小穆有些感动,一时又没管住嘴,“穆家已经信我了,你不用在秦黎面前委曲求全,虽然我还拿不到休书,至少我能让秦家再不敢欺负你。”
“秦黎居然还肯在我身上花这么多钱。”我眨眨眼,问小穆,“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缘故?”
“许是想要脸面,你对他们家有怎样的恩情,外人都是知道的。”小穆哼了一声。
怕是连小穆都相信了我和疏勒有了点什么,我软软靠在椅子里,越发觉得这样子我更不容易离开秦家,这种不仁不义的事情,秦家脸面上怎么能够做得出来。
“小穆,若我想回京城,你能帮我么?”我轻声开口,眼都不抬。
自觉不小心提起我的伤心事的小穆点了点头,“小姐有什么打算就说吧。”
打算是有的,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而已,我也是这样回答小穆的,因为总有些事情,会出乎意料。
那日,午后的束州异常的闷热,我捧着温热的茶水,小口喝着,汗水顺着刘海滴了下来,我还是固执的没有摘下帽子。
这天气,容易让人心烦气躁。眼生的小二不小心打翻了东西,一名客人哗地站起,对着她一阵怒骂。年轻的孩子沉不住气,小声嘀咕了两句,引得客人火气更盛,咒骂的词句越发离谱,把那孩子说的如同察隅的奸细一般。
掌柜的看不过去,出来打了圆场,小二给领了回去,客人的话匣子一时半会却关不上了。不能再骂小二,客人满腔无法宣泄的怒气全转到察隅人头上。我并不喜欢听到那些难听的话,但在座的其他人,甚至秦黎他们,都觉得这很正常。
“……你们可知道这次察隅人有多可恶,居然把降兵全部卖做奴隶,姿色好些的就入乐籍,公开拍卖,说是我们肯出高价,他们就让我们把降兵都带回去……”
我这主意,看来最终还是奏效了。若是我们不赎,是我们不义,赎了,他们得利,还能把奸细都赶回去。这种买卖,疏勒还是愿意做的。只是救回了俘虏,秦家那边也不会开心的吧。
“……那些人还算命好,你们还记不记得前阵子秦家少夫人那事,那察隅狗贼占了便宜不算,当时那些扣下的歌姬舞姬全没能幸免,一个个都给凌虐至死,就是伺候的小厮都没能幸免,全部虐杀,说是喂他们太费粮食,尸体就随便往山里一扔,这会,还有顺着河漂回来的……”
这些都是谣传,疏勒不是这样的人。我这样想着,眼前的杯子里,却有水珠滴落,在雾气里激起小小的水花。
“……你们说这仇要什么时候报啊。秦家连自己的少夫人都祭出去让那些狗贼蹂躏,这也太窝囊了,这让我们在察隅人面前怎么抬头……”
这人还没说完,忽然又有人说,“你肯定没见过秦家那个夫人,那女人就是个杂种,当初我还在想秦家怎么会娶这么个女人,没想到这种时候到能派上用场。”
秦黎捏碎了杯子。于兰皱眉,帮他轻轻拭去落在袍子上的茶叶。
“这都是什么话,秦家辛苦保卫束州,你们这些人只知道在这里指手画脚,乱嚼舌根。”忽然有人拍了桌子,“秦少夫人出身下贱,尚能忍辱换回我数员大将,尔等只关心名誉钱财,不去参军报效,岂是有志之士所为?便是那些陈尸荒野的歌姬舞姬,知前路凶险仍毅然前往,都不是你们这些坐在这说风凉话的人可以比的。”
刚吞下去的眼泪似乎又有冒上来的趋势,在还能控制自己的时候,我赶紧起身。秦黎察觉,似乎想伸手扶我一把,我却在他的手接近时,用力甩开。不小心,我撞到店里的小二,心情似乎本来就不好的小二愤怒地反推了我一把,我护着肚子,虽然没撞到桌子,人还是往前一冲,锥帽落了下来。
我齐肩的短发飘了飘,觉得一阵凉爽。最近越发浅淡的茶金色发丝似乎让小二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我听见有人低呼,有人不悦嘀咕,“怎么这样的人都到这来了。”
我甩了甩头,睁着干涩的眼睛环顾四周。许是我的样子奇怪而可怜,众人毫无顾忌地打量一番,便又自顾自喝茶聊天开去。
“走吧。”我轻声对秦黎和于兰说。
于兰站起身,秦黎却没动,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于兰没法,盯着我,我走过去,恭顺地站在他身边,又说了一遍,“我们走吧。”
等着讨茶钱的小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捡了帽子,递还给我,小声对我道,“快遮上,别惹你家主子生气了。”
我接过帽子,一点都不想戴上去。我不理睬秦黎,直接往门口走去。
“喂,小花娘,你主子不疼你,可以考虑到姐姐这边来。”有人阴阳怪气来了一句,周围的笑声刚起,我就听到桌椅撞翻的声音。
回头,我看见秦黎像是疯了一般,把那个女子按倒在地上。于兰想拉开他,毫无作用,秦黎是练过武的男子,这时候,却毫无风度地对着那个女人一阵暴打,人群喧嚣,看好戏的,劝解的,渐渐把里面围得水泄不通,我抱着自己,躲在了门边的角落里。
我从没有见过秦黎这个样子,我想,我是不是把他逼疯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人群分开,秦黎朝我走过来。他站在我面前,遮挡住所有人的视线,我只能看清他没有表情的脸,垂下的眼睫,轻声跟我说,“我们回家。”
我抬手,用袖子擦干净他脸颊上的血渍,嗯了一声。
秦黎握着我的手离开,阻挡我与任何人的可能的接触,我连于兰的脸都没有看见。秦黎没有招呼来马车,只是拉着我,慢慢走过街道。
我没有遮挡的容颜引来许多目光,秦黎似乎毫无察觉,只是拉着我慢慢走。他握的我很紧,手指僵硬,似乎有些颤抖,暴露给我的后背僵直,他一句话都不说。
一到门口,秦黎便落荒而逃,自始至终,一个字的解释都没有。而我,也什么都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