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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五十七章 信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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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这个晚上,有人看见某位贵人的队伍在午夜遭遇近日在京城流传的传说中的奇怪卖油妇人。此妇人只身一人,白衣长发,非常普通的脸,没有表情,站在屋檐下,身边两个大桶,油价便宜,不爱说话,只逢人就问,可认识齐兰。
据说,某位经过其身旁的贵妇的马忽然受惊,将主人甩下地来。众人手忙脚乱救护,那贵人刚从地上爬起来,便嚷着要寻卖油妇人,可顷刻之间,那人早已没了踪影,油桶也不见,似乎她就从未出现过。
这个传闻,是小毛贼第二天拜访的时候告诉我的。据说这传闻像是瑞鸿米铺卖出的米一般,是京城人,就没有接触不到的。
窝在秦黎的书房里,小毛贼一点规矩都没有,趴在桌上,心情不太好,挑刺一般,差遣战战兢兢的小叶忙个不停。听说五殿下大张旗鼓地跑来秦府,一脸兴师问罪的表情,周围的下人脸早都吓白了。
可谁又知道,五君正在和秦孜秦黎他们喝茶,而小毛贼在我这,随便的跟在自己家似的,关起门来,孤男寡女在那说话。
“五君也要对付张家么?”后知后觉的我,终于还是回过味来。
小毛贼笑说,“你看我多好,我让小戏子你利用我。”
我也笑,“我知道我知道,这叫互惠互利。”
接过他手里的纸片,拐王的信,说是我送出的信已收到,某日某时可到京城,可直接见机行事。我悄悄把纸片塞进袖子,变出另一张塞给小毛贼,关照他,十八盘的话本可要多带点人去听。
五君走的时候,脸色阴沉,据说秦家的人都跪了一地。这个我还是没看见,因为我又被关了禁闭。
秦孜审视了我半天,终于只是叹气,劝了我一句,“别牵扯太深。”我恭敬低头,送她和欲言又止的梁清离开。
秦黎没有忍住,问我到底怎么回事。我轻飘飘问了一句,“秦家有仇要报么?”
秦黎愣了,没反应过来,而我已经走远了。
我闭门不出,其他事我都不担心,唯一无法安心的,便是苏景那里,不过现在张府太平不了,张夫人齐兰告病多日,五君也时常去关照,柳园那边小毛贼也有人盯着,应该没事。
这日,钱姨忽然过来看过我,上下打量我一番,冷哼了一声,说是看着我蛮好,回去也可以跟人说说,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有些惊讶,什么时候钱姨这么主动帮着苏景来寻我,前阵子还希望我不要招惹他的。
钱姨看着似乎无动于衷的我,微微有些不满,“我知道丫头你为了秦家那点事连自个都愿意搭进去,可那姓苏的也是可怜人,你别把人家性命都给算计去了。”
这下我真是听不懂了,傻傻看着钱姨,听她满心规劝,却装作随口说说的样子,轻描淡写地叙述,“遇上那样的爹娘,打小把他卖了,那小子还把自己的辛苦钱都贴回家去,柳园里学得算不错,可遇上的却偏偏是那样的女人。别人碰见赎身的事,柳园那帮人都会妒嫉个半死,就只有他,最刻薄的那几个,都跑去让他自求多福。丫头你就别把他往绝路上逼了。”
“我哪有……”我出声反驳,钱姨一脸严肃,让我有种我真做了什么的错觉。
“就算你不是故意的,这事也跟你脱不了干系。”钱姨斟酌一番,缓缓道,“就因为你让他装病,那女人才忽然起意要赎他。这之后,没了柳园关照,要死要活还不是那女人一句话。丫头你真没想过,逼他与那女子同归于尽,好帮你铲除仇人?”
在钱姨阴冷的眼神里,我手里的杯子落了下来,化作一地艳丽的碎片,如同我的心。
“钱姨,是就你这么想我,还是,你们都怎么想?”我艰涩开口。
钱姨默认了。
人总是容易自以为是,做了什么,不做什么,不解释,不说明,总以为别人会理解,能谅解,该宽容。可往往这种时候自以为是,结果便是让人误会,犯错犯得离谱。
我想和钱姨解释,却不知要从何说起。其实,不止我有很多事情瞒着她,就连爹爹,没对她说的事情也多得无法想象。只不过爹爹巧妙地避开了,而我不得不面对。
沉默不是好事,只会让人往更坏的地方想。面对我的沉默,钱姨果然想歪了。
“不是我不相信你,可当初,你只说回来看看,绝不插手纷争,而现在,你死活要赖在这里,和多少男人扯上关系,我和你叔叔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钱姨……”我实在听不下去。
“姨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怕你陷得太深。你爷爷奶奶,你叔叔姑母当年都是什么样的人物,最终不是连这个家都没保住么。你一个人,就算要强,就算心思缜密,却也不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那种人。姨都看在眼里,你自己也该明白。”钱姨苦口婆心。
“钱姨,我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只有你,叔叔和小穆。”想了许久,最终我还是决定说这样的话,“我不是没想过,靠和秦黎的婚姻,混入秦家,凑合过过。可你也说了,就算我想混,这日子也没法混。小穆在边关,我还得在这守着,等到她羽翼丰满了,我便也没有顾虑了。我并没有想要什么,牵扯的其实也不深,那些男人,我更是一个都没和他们扯上关系。”拉起袖子,我有些丢脸地给钱姨看,“我可是和秦黎都没有一点关系。”
钱姨看着我,一脸难以置信。
“钱姨你真的想多了,我哪里有那么多心思,想着利用别人。我连秦黎都不利用,又哪里会利用他。”我认真看着钱姨,“钱姨,你去跟他说说。”
“要说你自己说去。反正他也没两日了,他去之前,你去见见他也好。”钱姨这话,让我很难过。
“三日后,庆元寺后山,钱姨你能带他过去么。”许久,我才开口。
“你到底对他存了什么心思?”钱姨问我。
我不答,是因为我根本答不上来。我的心思,只是两句空话,都未曾反复对他说过。我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很是不齿,置他于水深火热,他那样想,才符合常理。我开始后悔了。什么完全的计策,当时就应该求小毛贼砸银子赎他,赎不起坑蒙拐骗也把卖身契先搞到手,也总比现在这样,让他的心慢慢冷掉的好。
钱姨最终点了点头,摸着我的头,说我跟我爹一样,满肚子心思,是劝都劝不动的傻瓜。
天没亮,我就摸黑出门,一来不引人注意,省去解释的麻烦,二来,这两天我也真受够了。
钱姨来了,随便这么说说,我原来克制住不往坏处想的念头就全出来了。做什么事情都无法静下心来,却更不能停下来没有事做,本来想花时间好好说服自己,我这样做,是深思熟虑的,可这些时间,居然让我生出巴不得和他私奔的念头。
辗转到了庆元寺,去熟悉的师傅那里喝了碗粥,问她讨了香炉,我顺道也要去看看我爹。
当年,我爹让晋家三爹扔到了乱葬岗,我无能为力,还好遇见钱姨,算是收敛回来,葬在这山上,爹爹最喜欢的地方。
爹爹曾在这里回忆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那个女人。他们青梅竹马,在这里海誓山盟,为了彼此,不愿争名夺利,可最后,爹爹带着我,在这山上眺望京城,怀念高墙里的女子,曾经青葱岁月点滴;爹爹也曾玩笑般地说起,不知那个人会不会来这里凭吊,可,大概身不由己,即便想来,也来不了。
最终,这里多了无名冢,那个人过来的话,大概也会因为奇怪,而多看上一眼,这算不算值得了呢。
其实你根本不在乎,你大概已经回到真正喜欢的人的身边了吧。跪坐在坟前,点起香,对着这无字的石碑。所以,牌位我还给娘了,你也就安心回去找她吧。这样子,我在京城这样乱来,你眼不见心不烦。
虽然,我因为没听你的话而有点后悔。你希望我不要像你一样,把那些不该是我的责任揽在身上,不想我因为身不由己而挣扎。现在我明白,我错了,我不该和他们纠缠,就应该太太平平过日子,永远和那些人没关系。
很快就好了,爹爹。我再点起一根香。我已经体会到你为护着我而远避的心情,我也想要护着别人,安稳过日子。
爹爹,我想让你见见他。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钱姨过来,恭敬地磕头,责备我怎么不带点东西来祭拜。我笑笑,爹爹从来不喜欢这些。
回头,我看见他了,浅青色的长衫,带着清浅,远远站定下来,并不准备上前。
“钱姨,我去去就来。”我连钱姨的回答都不愿等,起身奔跑过去,拉起他的手,就往林子里去。清浅很识相没有跟过来。我拉着他一直走一直走,没敢回头。
“这里最适合眺望京城。”走出那片松林,悬崖前面,有一小段翠绿青草的缓坡。我心跳得很快,拉着他的手全是汗,山风吹来寒冷,感觉很刺激。
他默默站在我身后,半天都没说过一句话。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忍不住,回头问他。他躲开我的眼神,“你不是知道了。”
“我刚知道的,那天宴会上有人告诉我。”我有些气闷,“你该早些告诉我,万一我知道晚了,要做什么就来不及了。”
“我以为,一开始你就知道了。”他轻轻笑起来,苍白的脸色微微露出自嘲意味,“钱大夫便是一开始就知道了。”
我被刺痛了,的确,我只想着不能露出破绽,我不够关心他,总想就这样拖着,没事。
“我说过,我不图你什么,张怡她都已经付了银子,你早知道晚知道,又有何关系。”苏景的笑意越发浓烈。
他这话说得有些无奈,却已经隐隐含了悲哀的味道。他从来没要过什么,我也从来没给过什么。他不求我,只轻轻吻我,他表明他的心意,他的暗示明确,做不做只在我一念之间。而我,终究还是颇多顾虑,任他在那里煎熬,无视他的苦痛,不去阻止别人折磨他。
我居然还说,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觉得我很像是钱姨说的那个混蛋,用感情骗他,骗得他全心全意,哄得他以为我们不能在一起都是别人的错,再让他忍无可忍,最终,为了我而杀人。而我自己,可以两手不沾一滴血,杀了仇人,再眼睁睁看着他作为替罪羊送死,而所有人都会以为,他是受不了凌虐,才决定玉石俱焚。
我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这是我的错,完完全全是我的错。
山风吹来,还真是寒冷。我不知道我可以用什么安慰你,也不知道我还可以用什么,让你继续信我。
“我没有怪你。”他终于抬眼看我,不笑了,手指划过我的脸颊,“我没有怪你。钱大夫说的,那都是凌歌乱猜的,外边的传闻,大多都是恶意揣度,以为你有钱有势又风流。可我知道,你在秦家坚持下来不容易,自然应该小心。”
“苏……”
“听我说。”腰被搂紧,他的唇划过我的面颊,耳边暖暖的气息钻进来,“其实,我很感谢你,你给了我我想要的,我却没什么能给你,这样,我已经很知足。”
我想出声,他却没给我机会,他的唇压过来,不再是蜻蜓点水,而是很用力,似乎用尽生命的全部,让我无法招架,。
腰带松了。我有些吃惊,身子也有些僵硬,他的脸红了,眼睫轻颤,手上的力气却丝毫没有放松,“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这个,是我唯一擅长的了。”他的话轻轻的,压得我喘不过气。
爹爹的银发簪掉在草地上,一点声响都无,长发松了下来,风吹起飘到他的脸上,阻碍了我的视线;外袍松了,只剩白色亵衣,他贴着我的身体,传来令人震颤的热度;我心跳得飞快,我很害怕,却又有些期待。
被他放倒在草地上,我眼前只剩下令人晕眩的阳光,天竟然这样蓝,澄澈没有一丝浮云,真是个好日子。衣领松开,他的手指点燃温度,脖颈酥酥麻麻的痒,我忍不住抬手勾住他。夏日宽大的衣袖滑下来,红色印记明显,我不去看它,其实,我很想摆脱它。
可苏静忽然就停下来。眼里翻滚着我不甚了解的情绪,我的心有点乱了。最终,他笑了,桃花般嫣红脸色,这笑该是极美的,但不知为何,这笑让我很心酸。
抬起我的手,他俯下身啃咬吮吸,我的手臂上红了一片,他却不再有其他动作,拉下袖子,他退开些距离。
“这个,我早晚都是你的。”鼓起勇气,我好不容易说出这句话。
他并不看我,却看着远方的天际,笑容一直淡淡在脸上,许久才说,“那留着吧。你不是说要我等你,那等到你带我走的时候,你再给我好了。”
“现在就可以,不用等。”我鬼使神差说出这句,坐起身,强行让他的视线落回我的身上。
“第一次,会痛,我却不能抱你回去。”他笑得那样好看,眼里情感依然那样浓烈,眷恋不舍,他平常淡然的样子完全破碎,“如果有机会,我要让你记住一辈子。”
收拾我的衣领,梳理我的长发,他细长温热的手指温和触碰,利落不留恋。最后,他只是对我笑着,轻声说,“让我再抱一抱你。”
那个怀抱,温暖地让我想要睡着,我慢慢平静下来,听他的心跳,感觉他的呼吸,安宁,不带波澜,比一时汹涌的冲动更让我舍不得放开。耳边,他又轻声细语,“张府的事,有什么想知道的么?”
我呼吸一窒,攥紧他的衣袍,硬下心肠问他,“张怡为何突然赎了你,又为何至今没要你入府?”
“她赎我,是觉得我快病死了,她念在多年情分,想让我死后有个好听的名声。”苏景的声音平平淡淡,似乎像是在说别人,“她大约是背着家里赎的,还没敢跟家里开口。”
“那你还能拖多久?”我有些紧张地问。
“我也不知道,如果你想,我尽力拖延就是。”他的声音有些怅然。
“再一个月,中秋节,我便和你一起过,我起誓。”看着他的眼睛,我认真说道,“否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后堕入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你……”
“你听到就好。在相信我一次,好好照顾自己,我一定会做到。”我紧紧搂住他,不敢看他。
“我一直都相信你。一直都是。”他抱得我好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