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荣璧》不呆

85、第二十八章 灯（3）

　　骇然归骇然，方嫤容莫名觉得它们没有恶意。
　　揽音大手一挥，灵力凝成一对巨大的火鸟，自左右两侧展翅腾空，瑞鸣清扬，羽光如瀑，最后于窟窿中央会合，迸发出一整幕漫天铺展的光明，将那窟窿里的景象照得一览无余。
　　黑窟内中像竹篓一样鼓圆，且密密匝匝全是斜斜交织的渔网似的影子，那方嫤容眯着眼，注意力落在尸体的穿着打扮上，“咦”道：“他们穿的衣服好生奇怪。”
　　那些尸首面目如生，连同服饰一概保存完好，有的衣袂飘飘，青丝过腰，有的劲装长靴，束发戴冠，有的粗布麻衫，形容草草，皆身份迥异，可无论是何种打扮，衣饰服制的风格都颇为另类，和时人明显不同，甚至彼此间也有不小的差异。
　　“流韵姐喜欢照岭外流行的式样做新衣裳，多稀奇古怪的我都见过，从未见过像这样的领口，还有袖子的剪裁也不曾见过。”她叫道，“他们起码来自三个地方，大筮祝，你知道都是哪里吗？”
　　揽音道：“桃领折襟兴于一千两百年前的人界，细壶袖和坐鱼冠风靡于两千年前的妖界，而金乌旋刀和东江剑只见于两千四百年前的三界。”
　　“古人？”方嫤容脑筋转得飞快，连珠似的发问，“是很久以前闯灵壁的人吗？他们死后就会被挂在那里吗？但怎么不见近些年进来的人，难道这样的窟窿不止一个？”
　　“这不是窟窿，是鼋骨丝灯的底座，那些尸体可看作灯穗。”不知为何，揽音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许迷蒙，“此灯发源泥炉镇，每年腊月初八结阵射虎祭炉仙，光舞灯转，如梦似幻。”
　　赤雪岭有二十七座山，除裴衣山外皆在出尘障结界笼罩之下。泥炉镇紧挨裴衣山东南脚，是一座荒废很久的小镇，当年枯荣璧灵竭，赤雪岭发生过一场血斗，一方用毒，污染了泥炉镇的水源，镇上的人被迫迁离了这祖祖辈辈生活的宁静小城。
　　想朝渊西域这一带虽被古神选中为灵穴福地，可自此不仅无福，反而像中了无可破解的魔咒，年年岁岁地荒瘠下去。
　　停筝峡，姽儿滩，泥炉镇，赤雪岭……赤雪，赤雪，就连赤雪岭的得名，亦是思来叫人背脊发凉，也就是枯荣璧和出尘障的名头后来者居上，如今才没多少人还记得那被掩埋的往事。
　　方嫤容从没听过泥炉镇这个名字，心里没甚触动，就是对这么大个窟窿居然是灯笼感到不可思议。这灯笼实在是大，再加上云层厚实，天色晦暝，大部分都隐藏在昏昧之中，根本无从想象，上一回见到这种远超现实的巨物还是停筝峡里的怨枕亭，她正想提议说“飞上去瞧瞧”，忽然余光扫到了什么，扭眼一看，不由叫起来：“那边也有！”
　　她指着西南方向的天穹，那里果然有个类似的阴影。话音刚落，她又看到更远处陆续冒出来不少黑窟，如龙蛇蜿蜒。
　　“这不是百苦子潭的……”这些黑窟排布的方位着实叫人记忆犹新，方嫤容心里咯噔一声，讷讷放下手，口中不禁喃喃出声。
　　二人各怀心事，都没留意彼此的异常，揽音也看到了新的窟窿，想的却是：原来夺魂阵是千人千面，这鼋骨丝灯是专为我而备。
　　他看了一眼身边目瞪口呆的方嫤容：她不受灵壁影响，自然也不受夺魂阵窥探，我因她保持清醒，却依然不能逃脱夺魂阵窥心，这又是为何？若夺魂阵能绕过她的灵力防御，便又说不通了，鼋骨丝灯于我是心中刺，于她是闻所未闻，而她又能看我所看，和我面对着同一个夺魂阵，那夺魂阵还怎么千人千面，怎么昏蒙人心，各个击破？从我在停筝峡悬崖上第一次见着她，我就有种古怪而荒谬的即将柳暗花明的感觉，促使我一步步走到今日，会与此有关吗？
　　方嫤容右手捏拳在左手掌心一击，雀跃道：“我知道了，大筮祝，咱们只消按顺序把这些大灯笼端了，就能从灵壁里出去了！”
　　揽音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你瞧出了什么？”
　　方嫤容自信满满，说得有鼻子有眼：“这窟窿排布有章有法，暗含规律，一看便是个什么阵，多半是那夺魂阵。阵法不就是用来困人杀人的吗？破了它就困不住人杀不了人啦！”
　　“你知晓其中规律？”
　　“我在画中仙里看到过相像的，触类旁通，定不难破。”
　　揽音笑道：“倘若此阵后还有阵，你也有信心一一破之？”
　　方嫤容轻盈地跳了两步，甜甜一笑：“跟着大筮祝，我有信心能做成任何事。”说完双颊微微发烫，眼波清澈，几乎藏不住那丝丝缕缕的情愫了。
　　揽音仿若未见，抬手扣住她的肩：“那便上去一探。”
　　方嫤容点头，很有默契地指着以己为中，往西数第五个黑窟：“阵首是它。”
　　身体一轻，她乘着揽音的灵力腾空而起，飞入云上，只见黑云翻滚间，一个个巨大通天的灯笼主体镶嵌在云海各处，由近至远，仿佛坚不可摧的不夜的堡城，任惊涛骇浪而不动如山。
　　灯笼被幽黄朦胧的光笼罩着，看不清真貌，两人拨云穿雾，须臾落地，来到那第五只灯笼顶上，皆被眼前铺现的一幕所震撼。
　　灯笼上结灯无数，宛如星河，璀璨盛大，直比梦中。方嫤容长这么大，从未见过似这般无边无际的华丽和辉煌，赤雪岭里的节日庆典，祭祀族礼，没有一样堪与之相提并论。
　　方嫤容到底是个小姑娘，直看得浑身发麻，热泪盈眶，忍不住去够揽音的手：“我不是在做梦吧，大筮祝，这里的灯笼没有千只也有万只，真是美极了，我能摘下一只带出去做纪念吗？”
　　揽音怔怔地道：“昔日照影烛，今成拔髓火。”
　　方嫤容咋舌：“啊？怪吓人的。哎，你快看，灯笼上有签纸！”
　　她也是眼尖，遂拉着揽音跑向最近的灯笼。果然灯身上粘着浅茜色的纸条，秀笔写着个“还”字。连看了几个灯笼，都只有这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