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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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里，莺啼处处，花开草长，微风吹过，团团的柳絮随风轻舞，蒙蒙地织起一片轻雾。树上，一朵不知名的花落了下来，飘飘荡荡，落在潺潺溪流上，伴着流水曲折萦回。穿过庭台楼阁，穿过小桥月洞，绕过大半个城，来到了一个雕栏绮户的所在。眼看又要飘走，却被一只纤白的玉手捻了起来，花朵被凑到鼻端轻轻的嗅着，良久，响起清脆柔婉的声音，竟如同她皓腕上系的小金铃摆动时发出的声响。
“还没到凋谢的时候，怎么就这么着急离开树枝呢？如今四处漂泊，你可后悔？”语罢，唇边飘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叹息，“学黛玉葬花实在矫情，便这么顺着水流四处飘荡，看尽大千世界，也是你的福气。”
正在这时，远处跑来一个气喘吁吁的丫头，边跑边大声喊着，
“若离小姐怎么在这里？妈妈四处找您呢！”
被唤作若离的女人这才转过身来，微微皱了皱眉头，拉了一下有些下滑的丝质披肩，如雪般白皙透明的脸上没有表情，她淡淡瞟了一眼丫头，“下午我就走了，妈妈还找我做什么？”收回目光时，人已往前走了一段。
丫头弯着腰大口的喘着粗气，见若离表情淡漠，激动的上前两步，话到了嘴边也不思量，冲口而出，“顾公子来了，妈妈让您去见他呢！”又顿了一顿，迟疑着还是说了，“看他的样子，想是要给小姐赎身。”
赎身两个字，在若离心里兜了一转，待到呢喃时，却多了几份嘲讽几份玩味。她微微转过头，“他不知道我已经赎身了么？”说罢，情不自禁的摇头，这么一个靠祖产度日的读书人，何苦来，妈妈还要骗他的银子？
一边想着，一边往回走，却伸出手来用力往后一抛，花朵迎风展开了花瓣，花蕊微动，再度落进水里，终于顺着溪流漂的没了踪影。
若离扯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好吧，再见他最后一次。”
见面是在若离的房间里，以往挂牌时的喧闹不休一变而成现在的清冷肃静，唯一的客人是坐在桌边的男人，衣服虽然干净却很朴素，斯文清俊的脸上满是焦急，不时向门口张望，茶杯里滴水不剩，他仍然毫无所觉的喝着。
听到环佩碰撞的声音，男人的眼睛顿时亮了，未几，果然见一只素手轻轻挑起门帘，若离矮腰走了进来，看到他，扯出一丝极淡的笑容，微一点头，
“顾公子，别来无恙！”
顾之粼急忙忙站了起来，不及说话，就看若离坐在他对面，正往一个通体碧绿的翡翠香炉里点香，不一会儿，一点烟波从香炉袅袅升起，薰得满屋香气富郁，而她的手雪一样白，腕上还用红色丝线系了一只小巧的金铃，顾之粼不知不觉看的有些痴了，直到若离咳嗽声响，才恍若惊醒的开口说话，
“若离姑娘，听说你要离开这流芳馆？”
若离瞥了他一眼，慢慢的点了点头，不料他隔过桌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神情激动，
“你我都是汉人，你怎么可以嫁给一个满人，别忘了他们侵略我们大好河山。”
若离微微一皱眉，手腕慢慢地往回缩，动作虽然很慢，却也加了力。顾之粼这才觉察了自己失态，有些尴尬的松了手。
若离无奈的摇头，“顾公子，这些话，让我听见也就罢了，别再传出去，给自己惹祸！”
听她这么说，顾之粼眼底一亮，错以为那是若离对他的关心，有些希冀的问，“若离姑娘，如果……有一户好人家肯明媒正娶，你可愿意？”
若离唰地抬起睫毛，眼眸里光彩倏地一闪，浅浅的笑道，
“顾公子，端重亲王已经下了聘礼，今天晚上我就嫁过去。”
顾之粼“砰”地一声倒回椅子，一脸的失望，喃喃自语，
“你这样贪慕虚荣，枉我为了你……”
若离斜过头睨他，唇边勾出一丝冷笑，
“顾公子，我从没答应过你什么。你做了什么没做什么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我何干？”
顾之粼猛地跳了起来，“你怎么如此无情，枉我以为你出淤泥而不染，想替你赎身……”
“赎身？”若离挑眉冷笑，却伸出了一双修长的手凑到顾之粼面前，“顾公子，你家境贫寒，就算是倾家荡产，恐怕为我赎身还是不够吧！你不是说我贪慕虚荣吗？那你说我这双手，是给人缝补衣物的吗？”
“你！” 顾之粼指着若离，又急又气，似没想到满腔热情就这样被兜头兜脸的一盆冷水浇息了，一撩袍子站了起来，“罢、罢、罢，都说婊子无情，这句话，我今天算是彻底领教了！”
若离原本气定神闲的坐着，听到“婊子无情”四个字，眼底寒光蓦地聚在一起，清雅的脸上痛苦的表情一闪而过，过了很久才慢慢又回复到一张笑脸，却把自己面前的茶杯端了起来，高声道，
“小桃，送客！”
顾之粼腾地站了起来，“不用招呼，这个地方，我顾之粼是再也不会来的了。”说罢，一甩衣袖，“噔噔噔”走了出去。
过了很久，屋子里才响起若离淡淡的声音，
“走了，就别再来了，这里，哪是你该来的地方？”
说罢自嘲的摇了摇头，歪过脑袋，用手弹了弹才燃到一半的檀香，香灰轻悠悠地落了下来，灰扑扑的盖在桌上，她低下头轻轻一吹，立时扬起一层灰蒙蒙的雾，她整张脸便隐在雾里，看不清楚。
正在这时，屋外鞭炮声接连响起，小桃捧着喜服走了进来，满脸堆笑，“若离小姐快换装吧，王府的轿子到门口了。”
若离抬起头，瞟了眼粉红色的喜服，慢慢的从小桃手里接过来。做妾的不能穿大红嫁衣，于是连带着这红色也像缺少了些底气，娇嫩的粉红怎么也印不进若离的眼里，看的久了，竟连手也有些颤抖。若离急忙放了下来，对小桃说，
“我自己来，你先出去吧。”
小桃乐呵呵的跑开了，若离扶着桌沿坐回了椅子上，一双眸子仍然盯着嫁衣看，冷不防身后窜出一把童音，吓了若离一大跳。
“姐姐你后悔了？”
她急忙转过身，看清了眼前人，受惊的情绪才有些平复。
说话的是个小男孩，大大的眼睛很是灵活，却穿了一件宝蓝色的褂子，宽宽大大很不合称，小男孩一摇二摆走到若离身边，偏着脑袋又问了一次，“姐姐你是不是不想回去了？”
若离摇了摇头，单手支着脑袋，思绪飘的有些远，“这种日子，难道我没过够吗？我想念爸爸、妈妈还有妹妹。”
小男孩不解的眨眨眼，“那还有什么问题？中秋之夜，姐姐千万别忘了！”
说罢就要离开，若离急忙抬起起头，神色有些恳求，“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我并不想……”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见小男孩的身体有些半透明了，便呆了一呆。虽然她早知道他不是正常人，然而亲眼见他消失，心里突然毛毛的，只是这一个错愕，他已经不见了。
再听外面锣鼓大响，若离脸上飘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她知道她是非嫁不可了。
流芳馆完全是一副嫁女儿的排场，大大的喜字贴的大厅里到处都是，老鸨高坐在堂，见若离来了，拉着她的手嘱咐这嘱咐那的，一派慈母模样。
若离只是浅浅的笑，脑海里放电影似的想到第一次接客，她用花瓶砸破了嫖客的脑袋，却换回了老鸨的一顿毒打，那些伤口，直到今天还留着淡淡的印记。后来她学乖了，告诉自己，只当是被恶狗咬了。
离开鸨母的身边，她由小桃扶着往外走，眼前又飘过一张艳若牡丹的脸，这个流芳馆的第一红牌云素，数个月前还在她面前趾高气扬，现在也在对她笑，笑的如沐春风。
她们都在笑，只有她笑不出来，她只是低着头，很认真的数着步子，十、九、八、七……三、二、一。她走到了流芳馆的大门口，她整个人终于走出了流芳馆，那个带给她噩梦的地方。天渐渐暗了，若离的眼前却慢慢的有了光和颜色。
花轿从偏门抬进端亲王府时，已是傍晚时分，纳妾的仪式很简单，拜过天地，向正房福晋敬茶，就算礼成，清清寥寥几个人，不咸不淡。
从她手里接过茶的是个年轻貌美的女人，柳眉斜扫入鬓，一双美目似笑非笑。若离知道她不过是侧福晋，正福晋常年患病不能下床，就由她来代替。然而看到侧福晋脸的一刹那，仿佛一下子在若离心里划过什么，那是一种很怪异的熟悉感，总觉得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出这种感觉的来头。她带着疑惑抬起头，竟在侧福晋的眼里看到同样的疑惑，只是那疑惑的背后，还有隐隐的忧虑，是若离无暇分心去顾及的难解的愁绪。
还没有想通透，若离已经坐在红灯高照的新房里，房间里，空无一人。她慢慢走到梳妆台边，对着铜镜看自己的脸，一时间，只觉得有些恍惚，镜子里的人太美，美的不像自己，都似为了今日分外的妖娆，除了她的眼底，没有笑容。想到这里，她倏地一惊，镜子里弯弯的眉毛，弯弯的眼，忽然和侧福晋的脸合在一起，竟有几分相似。若离顿时觉得脑袋有点空，为什么她和侧福晋长得这么像，仅仅是巧合么？
正想着，屋外有凌乱的脚步声响起，若离有些紧张，急忙坐回床边。
门“嘎”地开了，走进一个穿着喜服的男人，正是新郎，端重亲王博洛。博洛醉眼迷离，脚步踉跄，原该白皙的脸上满是酒醉后的潮红，走进房间，直接奔桌子上的酒而去，先把两杯合卺酒都喝了，又索性把酒壶提了起来往喉咙里灌。灌完了，停一停，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若离有些不明所以，忽听得“咕咚”一声，博洛整张脸都埋进了臂弯里。
若离觉得胸口有些发闷，莲步轻移，她靠近他。那一日，她知道端重亲王会来流芳馆，费了好大的劲，让老鸨把云素的歌舞换成她的。那时，也只是存这很单纯的念头，想要离开流芳馆。隔了很远，她看他的脸，翩翩公子、温文如玉，却只能随着舞蹈的步子，一时近一时远。没有现在这么近，近的可以数清楚他有多少根睫毛。不由得就伸了手出去，眼看要触到他的脸，却在空中顿了一顿，改为抽出他手里的杯子。
他微微一动，抬起头来，看到她的脸，有一瞬间的惊愕，随即就笑了，如水般的温柔，又仿佛清风拂面，叫人能不知不觉沉醉在这温柔里。他撑起上半身，隔着桌子轻轻抚她的脸，她的眉毛，她的眼，每一寸，都像是珍惜万分，寸寸放进心底。他的眼睛里，蓦地就笼罩了一层忧郁，好像终年雾霭沉沉的湖水上散不去的忧愁，深邃而诱惑。然后，他的手抚上她的发，一直往下，若离有点紧张，呼吸重了，她听见自己的心砰砰乱跳。
却忽然，博洛的身体猛地向前一滑，头重重的磕在她柔弱的肩膀上。
“盈儿……”
一声破碎的叹息，轻悠悠的钻进她的耳朵里，她浑身一颤，“你在叫谁？”她不敢动，只是轻轻的问，大红蜡烛燃的正好，灯火忽明忽灭，他却靠在她的肩头，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