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陈北往》白丽华梦

19、最苦的18岁

　　当时高一假期几家人一起约定了去欧洲游玩，但南木事先答应了赵楚恬和她一起去老家。

　　得知消息白苏第一个反对，她无论怎样也不放心女儿独自去大山，最后还是南天华看着一脸为难的女儿温柔开口:“木木你是一早就答应小恬了吗？”

　　南木点头。

　　南天华说人以信立本，既然已经做出了承诺，那就去吧。

　　气的白苏背过身不想搭理丈夫，男人心虚着哄了一晚上才好。

　　分开的时候陈儒言像一个老妈子似的叮嘱个不停:“木木，乡下虽然民风淳厚，但也会有坏人，你一定不要轻信他人，也不要自己出门，晚上要早点回去，要……”听他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南木只觉得好笑。

　　女孩摇摇头:“好啦，我也不是小孩子啦，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唠叨呢？”

　　坐着车七拐八拐差点原地升天后终于到了那个闭塞落后的小寨子，路上还遇见了提着大包小包菜的郑宛葙。

　　一个瘦瘦高高，有点黑的女孩子。

　　她笑着和两个小朋友打招呼，丝毫不怯懦，整个人落落大方。

　　她喊她，“小朋友”。

　　她是赵楚恬一个排不上号的远方亲戚，父母都是好吃懒做的主，家里分明欠了一屁股债却还喜欢打麻将，这个穷孩子明明自己都快吃了上顿没下顿，却偏偏满嘴仁义道德。

　　小时候看见赵楚恬他们去偷别人院子里的梨，还摆出大姐姐的架势说这是不对的，然后故作贴心的拿出她上山采的野果子分给他们。

　　赵楚恬回忆这些讲给南木听时眼里净是不屑:“从小就会装，自己家都穷的揭不开锅了，还是要死皮赖脸的读书，真是吸血鬼。”

　　南木没有接话。

　　家教告诉她，不可以随便背后议人长短。

　　两人的交集是某天赵楚恬遇见了小时候的玩伴，便决定一起上山野炊。

　　南木不喜欢热闹，特别是和不认识的人，于是自己回了赵楚恬奶奶家。

　　但到门口时，她只觉得有点烦闷，忽然记起赵楚恬和她说起过小时候上山摘果下河摸鱼的经历，觉得很有趣想要去玩，但好友拒绝了，她说这样很不优雅。

　　因为河里鱼腥味太臭，山上爬树像野猴。

　　青春期的孩子爱美，南木理解，却只觉得心里很是失落。

　　居然堵着一口气自己进了深山。

　　更没想到的是郑宛葙居然也去摘果子了。

　　看到白嫩的女孩，郑宛葙脱下自己打着不少补丁的外套给她穿上，她说:“山里风大，灌木丛里刺也很多，你不要被扎到了。”

　　女孩拒绝，她却一再坚持。

　　然后爬上了很高很高的树，摘了很多名为“牛咩咧”的果子，椭圆形深紫色，咬开是清甜的白肉包裹着黑色的籽，非常香甜的味道。

　　那是南木第一次尝到如此可口的水果。

　　最后她将女孩送到了赵楚恬的奶奶家，并分给了她一大袋水果，才笑得如明媚的阳光里参杂着一丝微风般

　　挥手，再见。

　　南木将外套洗干净，认真叠好后便和赵楚恬一起去她家送衣服。

　　狭小的屋子是用泥巴堆砌起来的土砖房，四周的墙体并不完整，时不时还有风漏进来，她的母亲躺在屋堂的木板床上，听到人来了也热情打招呼，然后略带不好意思的解释自己身体不好所以躺着睡觉，郑宛葙在地里锄地呢。

　　南木有点皱眉，但还是道谢去找女孩。

　　那时候烈阳高照，这个高三的女孩正戴着一顶草帽弯腰锄地，她的面颊挂满了汗水，背部早已湿了不知多少回。

　　这么大的太阳，母亲在屋里躺着睡觉休息，尚在高三的孩子却要顶着大太阳干活，这是怎样辛苦的生活啊？

　　这么多年以来，却是一直如此。

　　南木一点也无法想象这是怎样的生活。从小到大，她出生住的地方是别墅，吃的讲究的是营养均衡，穿的也从来都是自己喜欢的衣服。

　　这样长大的富家女的确没法想象贫苦的乡下生活。

　　看见过来的两人她很惊喜，还热情的邀请她们等会一起回家吃饭。

　　今天是她18岁的生日。

　　赵楚恬很是嫌弃，只能笑着说家里边不方便然后婉拒，没想到南木直接同意了，还让好友先回去。

　　赵楚恬看了好友一眼，沉默了一会便离开了。

　　那天的天气真的很热，女孩就把帽子给了这个城里来的女孩，只干了一会活就带着她回家做饭了。

　　跟着一起回到家后，郑妈妈正躺在木板床上睡觉，听见脚步声迷迷糊糊的醒来，看见人立马笑着大声说道:"阿葙回来啦！还有小姑娘也来啦！快来坐!"

　　说着便坐了起来，然后又接着说道:"阿葙快去做饭吧，我都有点饿了，小姑娘在这里吃饭呀，今天是阿葙的生日呢！对了，你爸爸买了一条鱼，放在灶房呢，想怎么弄随便你，今天你是主角哈哈哈。"

　　郑宛葙放下东西，和郑妈妈说了几句话就带着南木去洗手了。

　　"待会儿我烩鱼，再煮一锅小杂菜，煎两个荷包蛋，希望小朋友不嫌弃，能喜欢我做的菜呀！"

　　南木连忙摆摆手:"一点也不会嫌弃，很期待的，我帮着郑学姐一起可以吗?"

　　“当然可以啦!”郑菀葙笑嘻嘻的用手摸了一下南木的脸蛋。

　　南木也微微笑了一下，白净的脸上有点泛红。

　　灶房很简陋，只有锅碗瓢盆，光线也很阴暗，地面有点潮湿，但是很干净。

　　其实南木也没帮上什么忙，郑宛葙做饭手法娴熟，两人更多的只是在聊天，郑妈妈也是个健谈之人，全程都在和南木聊天，有说有笑的也算其乐融融。

　　饭快要做好时，郑爸爸回来了，比较肃穆的表情，瘦高，皮肤黝黑。

　　男人看见南木也没说什么话，郑妈妈瞪了他一眼又一句"见了人也不会叫!"他才笑着对南木说了一句"快来坐。"

　　南木也笑着说了一声"叔叔好！"

　　郑宛葙做饭很可口，南木是真心觉得好吃，不免多吃了点，加之早上没吃饱，现在越吃反而还有点越饿的感觉，南木微微有点囧。

　　可能是看出了南木的羞涩，郑菀葙一直在不停的给南木夹菜添饭。

　　欢快的气氛是从郑父郑母的争吵开始被打破的。

　　其实也不是什么很激烈的大事，无非就是郑父去帮打石的牛二一直拖欠两百五十二块的工资不给，郑母让去催，郑父吵着也激动起来，人家不给自己有什么办法，天天去催也不给。

　　然后郑母又发火怒骂"没有钱看你拿什么给阿葙上学，都要开学了，你的钱呢！！！窝囊废!"各种难听的话，郑父气的当场就给了她一巴掌。

　　然后呢，总之就是碗筷，饭桌都被砸了……

　　早在快要争吵时，郑宛葙就试图阻止过，直到饭桌被摔，郑宛葙将南木拉到了一旁，一言不发的看着气急败坏的父母，只有眼泪不住的往下流。

　　南木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整个人已经被吓的呆住了，回过神，又为郑宛葙不住的难过，然后默默地看着身旁的女孩。

　　"书我不念了，你们不必如此。"好一会后，郑宛葙才冷冷的丢出这句话，随意抹了一把泪后，拉起南木的手就走了出去。

　　路上，沉默再沉默的氛围让南木第一次感觉到如此的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说什么，如何安慰这个难过的女孩。

　　南木能够感受到，郑菀葙紧攥着她的手，在微微的颤抖，此刻的南木手心全是汗。

　　风一直在呼啦的吹个不停，郑菀葙穿着的衣服被吹的鼓鼓的。

　　那是郑母为她做的新衣，素白的料子看上去很廉价，但吃饭前母亲将衣服送给她时，郑菀葙特别开心，还盯着这件衣服看了许久许久，然后穿上去害羞的问南木好不好看，眼里是止不住的欢喜。

　　现在，这件衣服却让女孩看上去更加单薄了。

　　快要到阿婆家时，郑宛葙忽然轻轻地抱住了南木，"小朋友……，对不起啊，吓到你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郑宛葙就这样抱着南木，一直轻轻的重复着对不起的呢喃，泪水却一直未间断的往下流。

　　"没关系的，郑学姐，我没关系的。你，你不要太难过了。"

　　说完后，南木也很懊恼，怎么可能不难过呢，自己嘴笨又不会安慰人，只能轻轻拍着郑宛葙的背，笨拙的安慰她。

　　怎么会这样啊？谁能来告诉她呢？为什么会在18岁生日，成年礼的这一天，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展现在别人面前，郑菀葙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女孩子，南木却看见了这样的一幕，她必定很难过吧。

　　太苦了，郑菀葙这个孩子真的太苦了。

　　南木相信，家庭的不幸一定不会让郑菀葙感到自卑，但家庭不和睦，一定会让她很难过的，她是那么顾家懂事的好孩子，怎么会这么不幸啊？

　　南木鼻子很酸，突然特别想哭，想抱着郑菀葙，告诉她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要哭啊，因为看着这个悲伤到极点的女孩，她也很想哭，也会跟着特别难过。

　　好一会后，郑宛葙后退一步站直，笑着特别艰难的对南木道别:"小朋友，对不起啊，希望今天没吓到你，快进去吧，我也先回去了，不然他们该担心了……再见啊，希望，回学校后还能一起做朋友。"

　　说完笑笑就转头往家的方向跑去了。

　　望着她跑开的方向，南木呆呆的站了好久，脑海里一直在回想郑宛葙眼睛鼻子哭的通红却还要笑着说再见，笑着道歉，又笑着相约的场景，也是第一次愤懑，怎么会有这么懂事却苦难的女孩子呢？

　　南木辗转难眠了一晚上，第二天临走时还是决定去看一眼郑宛葙。

　　南木走到郑宛葙家里时，只见房门虚掩着，可能是她家的木板门本来就关不上的原因。

　　她本来是准备回去的，但又想郑妈妈应该在睡觉，纠结一会后，便轻轻的推开门，客堂里木板床上没有那个总是躺在床上的女人，想着回去的南木却又不自主的往灶房走去。

　　这一看，却只见郑宛葙坐在一个小木墩上，两眼无神的看着前方。

　　"郑学姐?"南木略带疑惑的慢慢走近她。

　　没有任何回应。

　　"郑学姐，你怎么了吗？"南木关心的往下看，这一看却差点没把自己吓死，郑宛葙的手腕上正滴着血，大部分的血已经凝固在手上了，不算深的伤口却显得触目惊心。

　　地上，是带有血迹的小刀。

　　"学姐 ！！！"

　　南木被吓到了，她赶紧轻轻抬起郑宛葙的手，然后询问道:"有酒精和纱布吗？我们得赶快处理伤口才行。"

　　看着为自己着急的南木，郑宛葙忽然抱着南木"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那声音凄厉而委屈。

　　看着伤口的血已经基本干涸了，南木猜想应该不是很严重，便轻轻拍着郑宛葙的背，让她将委屈都发泄出来。

　　哭了一会后，郑宛葙忽然带着哭腔愤愤的骂起来:"都是被生的孩子，凭什么啊……呜呜呜，我凭什么就要这样……啊，活的猪狗不如的，啊呜呜，被人非议，被家人这样对待，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我，我他妈就是个下贱之人……啊……啊……"

　　郑宛葙哭着说的颠三倒四，但是南木都懂，她也不说话，就只是轻轻拍着女孩的背安慰着她。

　　南木其实很想告诉这个痛哭的女孩，你怎么会是下贱的人呢？你那么温柔善良，那么懂事勤奋，你那么好，是一个很宝贝的人啊！

　　哭了好一会后，郑宛葙才慢慢止住了哭声，然后特别不好意思的笑笑:"谢谢你啊小朋友!"那扯出的笑容却很难看。

　　南木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其实我很怕死的，你看，"郑宛葙将手腕抬起来接着说道:"不然就不会割这么浅的伤口了。

　　我当时就在想，要是我就这么死了，那就为父母省下一笔费用;要是没死，那我一定要好好活，活的特别好，我始终相信苦尽甘来，我吃了那么多的苦，以后我会过上好日子的。我会苦尽甘来的。"

　　"嗯。"南木点点头。不是安慰，她完全相信郑菀葙会苦尽甘来的。

　　郑菀葙忽然问道:"你知道我们这个假期为什么不继续补课了吗？"

　　南木摇摇头:"为什么呢？"

　　"我们级有一个女孩，家里条件不好，但是她几次考试成绩都不理想，所以，她跳楼自杀了……然后……学校放了假。"

　　久久的沉默后，郑宛葙又笑笑接着说:"刚刚说的还是气话太多啦，其实我父母对我挺好的，家里那么难，还是要坚持给我上学，他们都没读过书，却谁都没有想过要剥夺我上学的权利，妈妈除了脾气不太好，容易生气，其实平常对我特别好，爸爸也是，我这两次考试成绩都有所下降，真的很对不起他们，又怕自己像条底部粪土层的泥鳅一样，永远都游不上去，一辈子碌碌无为，又将希望寄托给下一代，然后重复底层的悲剧。"

　　"……会改变的，那郑学姐的妈妈去哪里了呢？"平常她都会因身体不适而睡在客堂的。

　　"爸爸和她去讨债了。

　　为了我的学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