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鹰[电竞]》承古

120、何其残忍

　　医院的住院部位于靠里的位置，来来往往基本都是穿着病号服被搀扶着的病患，而那些患者们的活动范围几乎都只是这一栋楼以及楼后的花园。

　　苏行秋的腰上还带着固定器，持续性的疼痛令他走路的姿势看起来有些奇怪。

　　他套了一件黑色的大衣外套，粗略扣了扣子，领口处露出里面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独自一个人步履匆匆地往外走，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医院门口的路恰好在扩建，三分之一的部分都被围挡围住，留下的部分仅能容许两辆汽车并排通行，横冲直撞的电瓶车使得熙熙攘攘地街道通行越发缓慢。

　　苏行秋在医院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一辆出租车才终于停在了他的面前。

　　“师傅，去中心体育馆西馆。”

　　他一手撑着车门框，小心而缓慢的坐进了车里。

　　“小兄弟，你这能走吗？”司机看着他的样子略有些担心，一面启动了车子，一面多问了几句，“你家人呢，没人陪你吗？”

　　“他们都没有空，我也不想麻烦他们。”苏行秋扯了一个笑容出来，“没问题师傅，我有急事，麻烦您快些。”

　　“好嘞。”司机师傅应了一声，“不过小伙子啊，现在正好是晚高峰开始，路上估计会堵车，先跟你打声招呼。”

　　苏行秋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答了一声“嗯”。

　　他调整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转头望向窗外，微微蹙起的眉心暴露了他内心的焦虑。

　　WHY的每个人的个人水平和相互之间的配合都没有问题，但整支队伍像是被打散了的四肢，核心问题是缺少一个能够指挥全局的核心，又或者说，大家缺少的是对自己和队友的绝对信任。

　　这样的WHY，表面上看起来还算能维持体面，实则内里松弛，遇到Cc这样的重击，很容易就会被打散。

　　他何尝不知道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好好呆在医院里，积极配合治疗，以最快的速度好起来重新回到赛场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又何尝不明白自己这么做，一旦出现什么意外，病情很可能再次加重，甚至影响到今后地正常生活。

　　可当他躺在床上，看到屏幕里狙击手因为过于紧张而打歪了关键的那一枪；暗杀者的刀本是锋利无比，面对敌人还是总显拘束；元素天赋者操作老练，判断娴熟，却被人死死盯住，难以发挥。

　　他看到，手无寸铁的医师被暗杀者针对，而对方的每一次攻击都满怀恶意，攻击方式也早已突破正常竞技中大家心照不宣的遵循着的道德底线。

　　环首刀被一次次击飞又丢回到她的面前，这把代表了重生的武器，高贵又漂亮，如今却被人当做羞辱与嘲讽的媒介，反反复复敲打着她重伤之后，好不容易才又建立起的自信与骄傲。

　　何其残忍。

　　苏行秋垂下眼。

　　强者打败弱者，成功淘汰失败，这是电子竞技最基本的法则。输了就退出，菜就再多练，是每一位选手都要遵循的“规矩”。在作为主教练的十年里，他不止一次的说过这样的话，也见过太多主动或被动放弃职业生涯的年轻人。

　　这些人中，也包括曾经的自己。

　　重病的家人和年幼的弟妹固然是压在小Autumn肩头的重担，但当年那些铺天盖地如雪崩一般向他扑来的讥讽与嘲弄，昔日队友和朋友的纷纷离开，又何尝不是压死骆驼的稻草。

　　二十七岁的Autumn拥有无视这些流言的能力与气度，是岁月沉淀下的经验使然。但十七岁的他，疲于生活和伤痛的重压，甚至没有精力和时间去收拾他被碾碎的傲骨。

　　而现在，他看着白棠，那个十九岁的姑娘，短短十几秒的镜头，却好像是看到了当年那个不断挣扎想要寻到一条出路的自己。

　　孤独，绝望，一次次的想要站起来，却不知从哪一次跌倒开始，就再没有挺起胸膛。

　　此时此刻，所有的原则都轻易被打破，他不再是那个理智到可怕，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做出最正确精准判断的Autumn。

　　他是苏行秋，也只是苏行秋。

　　他想要去到那里，说不清是为了什么，或许是希望在这样的时刻自己至少应该陪在她的身边，或许身为队长，哪怕不能并肩作战，他的战术与安排，也一定会给他的队员带来不错的参考与帮助。

　　又或者，他只是有一点点私心，想去拯救一下当年那个被他不得已丢下的小小少年。

　　冲动，任性。

　　拼尽全力，奋不顾身。

　　-

　　第二局比赛结束后需要进行设备的调试与检查，休赛的时间较长，选手们通常会离开全系舱回各自的休息室放松一下紧绷的心情，舒展一下筋骨，而观众们也会在这个时间段内离开座位去场馆外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场馆内的人声稀稀拉拉，白棠在全系舱内磨蹭了一会儿，才慢慢悠悠的坐起身，跨了出来。

　　她没有跟着其他人一道回去，而是独自先去了一趟卫生间。

　　出来的时候在拐角，恰好又遇到了熟人。

　　“喔唷，这不是乌鸦么，被打的爽不爽？”

　　这种贱兮兮的声音不用抬头也能知道是谁，白棠心里头在盘算着事儿，懒得理他。

　　“别走啊，怎么说也都是同一个赛区的选手，这么不友好啊。”

　　那人上前一步挡在白棠身前，白棠轻叹了口气，抬起头，果然看到徐一楠一脸幸灾乐祸的笑。

　　“怎么这副表情啊，之前不是说要哭给我看吗，现在这个氛围刚刚好，哭一个看看？”

　　“徐一楠，你闭嘴！”

　　一道声音从他身后传来，秦蓁从他身后走上前来，自然而然的拉了白棠的手：“你没事吧？”她柔声问。

　　“我……”

　　“能有什么事儿啊，Autumn不在没人给她狐假虎威了呗，不就是被欺负了么，矫情什么？”

　　徐一楠抢在白棠前面又接了话。

　　“徐一楠，你别太过分了！”秦蓁转过身，声音里带了很明显的怒气，但她这么生起气来实在是没有什么威慑力。

　　“干嘛……我又没说错……”徐一楠依旧在嘴硬，声音却越说越小，他有些别扭的避开秦蓁的目光，耳根微红。

　　“道歉。”秦蓁道。

　　“哈？”徐一楠愣住，“不要。”

　　“徐一楠，你道歉！”秦蓁又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

　　“嘁。”徐一楠嘴角抽了抽，“对不起。”

　　白棠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秦蓁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拉着她往前走了两步，远离了徐一楠。

　　“别理他，他脑子有病。”她压低声音问了一句，“你没事吧，我是说……那个black。”

　　“我没事。”白棠轻笑了笑，她本就不在意他人的嘲笑，却没想到还会有人特地跑来安慰自己，“不用担心。”

　　“真的吗……”秦蓁看起来依旧有些不然太放心，“总之你，你别太在意就是了。Black就是借着职业的优势而已，欺负医师也就他自己作威作福，明眼人都知道他是什么东西。”
　　“别人说什么也不用管，键盘侠太多了，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嗯，好。”白棠微微颔首。

　　秦蓁的身高比她矮了将近半个脑袋，她低头看着这个小姑娘，觉得她十分娇小可爱。

　　这么可爱又温柔的小姑娘，难怪徐一楠那种专爱挑事儿的烂人也会乖乖听话。

　　“秦蓁，走了，回去开个短会。”

　　不远处有人喊了一声，白棠抬起头，看到MOOD休息室的门口站着的那个金发女人。同样的队服，套在秦蓁身上就是乖乖女，套在陈乐乐的身上又是一种截然不同的高贵气质。

　　那是MOOD如今的王牌狙击手，也是华国赛区职业排行榜第一，饶是WHY先前在Autumn的带领下一路连胜未尝败绩，也在没少在她的手下吃亏。

　　方才的两局比赛中，干脆利落的甩狙和漂亮的诱导预判，她一人拿下的表现分就占了全队的三分之一。

　　陈乐乐靠着门框，抱臂在胸前，似笑非笑的神态却让白棠感到危险却也有些眼熟，似乎除了比赛之外，她们还在什么地方有过交集。

　　“来了！”秦蓁应了一声，又向白棠道了别，才快步走了过去。走到陈乐乐面前，她似乎抬起头说了些什么，陈乐乐的目光落到秦蓁的身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白棠看着二人的互动不由得有些出神，直到那扇门轻轻关上，她才有些如梦初醒般的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与MOOD轻快的氛围不同，WHY的休息室里的氛围依旧是紧张而安静。方寻坐在沙发上有些拘束的低着头，肖喻坐在他的身边正叮嘱着什么。顾疆罕见的没有去抽烟，而是找了个长椅躺着闭目养神，许哲也则是站在窗边，就连一贯比较活泼的蝴蝶都沉默着像白棠投去担忧的目光，整个室内都充斥着一股疲惫的气息。

　　白棠走到方寻身后，凑近看了看，肖喻手中皱巴巴的纸上全是她看不懂的公式和图画，但是肖喻说的话她却能听得懂。

　　方寻刚才的两局比赛发挥的不是太好，现在四肢拘谨坐在肖喻面前，频频点头。这一副紧张额样子，也不知道肖喻说的话他能记住多少。

　　索性肖喻也没有说太多，他简单鼓励了几句，站起来恰好对上白棠的目光，却是欲言又止。

　　“肖教练，你有话要对我说吗？”白棠问。

　　“……”肖喻目光游离也一瞬，“没有。”他说，“心态放好。”

　　白棠点点头：“肖教练，下一局，有什么特别的战术安排吗？”

　　“什么？”肖喻愣了愣，“大方向没有变化，具体的话……得等到比赛出了概率才能确定。”

　　“没有的话，那到时候，能不能听我的。”白棠说。

　　此话一出，休息室中几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白棠的身上，原本闭目养神的顾疆也睁开了一只眼睛，有些意外的看向她。

　　“什么意思？”肖喻皱眉。

　　“就是，打法什么的，我来安排。”白棠说的坦然，这并非是临时起意，听起来更像是胸有成竹。

　　肖喻抿嘴看了她一会儿，试图从她的眼睛里找出一点不甘与愤怒，然而并没有。眼前的这个姑娘，明明刚刚连续两局经历了对于职业选手而言极大的羞辱，所有人都觉得她应该情绪失落，畏缩不前，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她的方寸大乱的丑态，可她本人却显得比从前更加冷静。

　　在这个时刻说出这样的话，不是一时冲动，她是真的有想要去做的事情，而且心有谋算。

　　“可以。”肖喻耸了耸肩。

　　既然如此，他当然不介意给她一个机会。

　　这位名为乌鸦的选手在过去的日子里给他带来过很多惊喜，但他不介意再多看一看，这名哪怕受伤Autumn都不愿放弃的选手，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休息的时间过的很快，工作人员前来通知选手们回到赛场准备，肖喻却好像有什么心事一般，跟在队伍的最后，都到楼梯口的时候停下脚步，向下观望。

　　“肖教练，你是在等什么人吗？”

　　白棠顺着肖喻的目光望下去，空荡荡的楼道没有一个人人影，也听不到脚步声。

　　还是来不及啊，肖喻在心里叹了口气。

　　“没什么，走吧。”

　　他说着，转身大步跟上了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