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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   那个香港人是在昨天傍晚时分抵达我家民宿的,当时我和我老婆看到夜幕已降临,没什么游客进山来,便把桌子从墙上摘下,摆在火炕上,预备着吃晚饭了,可巧就在此时,院门又被人敲响,我披了棉服,踏着没脚面的积雪外出一瞧,就看到那个男人裹着一身厚厚的皮衣,肩上挎着个登山包,站在我家小院的门口,见我出来,便开口说了声你好,然后又问了一句:

      “我想在你家的民宿住一晚,请问还有房间么?”

      我就是从这几句话里听出来者是从香港来的,他的普通话不怎么标准,港味特别重,不过好在也没影响我听懂他的问话,谁让我做这民宿生意也有快十年了,哪里来的客人差不多也都见过,什么南腔北调也都差不多听过。虽然这里是漠河县,是全中国最北面的一个小城,距离那香港远着呢,这位来客跨越了一整个中国来到此地,给我送生意上门,我岂有不热情款待的道理,于是我连饭也顾不得吃了,忙开了院门请他进来,又招呼我老婆把炉火捅旺,让客人暖暖身子,还问他吃过饭了没有,我这里有地道的农家菜,要不要趁热吃点?免费的,不收钱!可那香港客人却摆了摆手,谢绝了我的好意,只说让我尽快带他到客房去,他自己有准备食物,不劳我多费心了。我也只好照他的吩咐办,一面领他上楼,一面趁机打量了他几眼,只见这客人岁数不大,估计也就二十出头,一张脸长得是眉眼分明,鼻梁上架着一副变色眼镜,更添了几分斯文,虽说大概是经过长途跋涉的缘故而显得疲惫不堪,不说话的时候嘴唇抿得紧紧的,眼神也有些飘忽,但谁也没法否认他是个帅小伙,即使他看上去总是一副礼貌客气却又疏离的样子,对我和我老婆的盛情和热心似乎并不感冒,可就冲着他这张脸,也让人对他讨厌不起来,我仍然是恭恭敬敬的把人请到了楼上去,给他开了房间,他倒也不挑剔条件,问都不问便径直从包里拿出一小沓钞票给我,也拒绝我找零,兴奋得我差点拿不住那沓钱,急忙翻出登记簿和笔奉上,知道的是我循例请他登记下姓名,不知道的还得以为他是什么大明星,被我求着要签名呢。眼见他接过笔去,刷刷刷地写下了三个繁体字,我拿回本子一瞧,原来这客人姓鲁,大名叫鲁德培,哟,别说,这名字还挺好听呢。

      我收了登记簿,又向这位姓鲁的贵客连连道谢,他面色如常,只淡淡地问我道:

      “你们家后面的那座大雪山上,是能看到极光的吧?我明天一早便出发登山,到了山上,是不是就能看到极光了?”

      “啥?你说——你要上山看极光?!”

      我被这香港来客的问题问得一愣,他却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没有半分玩笑之意,但我可是吓得不轻——虽说我们这小城是看北极光的好去处,每年奔着这个目的前来旅游的人更是不在少数,但眼下这几日正赶上天气巨变,已经接连下了几场暴雪了,导致附近的山上险象环生,即使我们村里最有登山经验的向导,也不会挑这种日子去冒险,看不看得到极光倒还在其次,别危及到性命才是真的。可我把这些风险原原本本地说给了这位香港客人后,他却无动于衷,只让我自己忙去,不用管他,我不甘心的又劝了好几遍,他也只是不听,最后我只能口干舌燥地退出了房间去,一面捏了捏他递给我的那一沓钞票,一面恨铁不成钢地暗暗骂那小子不听老人言,有俩钱就嘚瑟,我还就不管了呢,你愿意拿命冒险随你的便,反正又不耽误我赚钱!

      我下了楼,便把那些钱给老婆看过,仔细收好,然后继续坐在炕上吃我们的晚饭。我老婆一听了那香港人的大雪天登山看极光计划,也是吓了一跳,连说这要是搞出人命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行的话明早再劝劝他吧,他改主意了最好,不改也不算我们造的孽。我说行,我明儿一早再试试,不过看那客人那股不动声色的倔劲,显然不是个听劝的,这包票,我可不敢打啊。

      就这么一夜过去,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听着楼上传来收拾行李的动静,便立即上了楼去,敲开了那扇房门,只见那姓鲁的客人已换好了一身登山服,看行头还挺专业的,对于我的到来,他仍是那副不甚在意的样子,只顾着自己整理行装,我悻悻的又劝了两句,见他油盐不进,当我不存在似的,也就实在没了再劝下去的兴致,而我这一住口,他反而还高兴了些,一边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精美的小盒子来,一边主动问我:

      “听说能登上雪山看到北极光的人,都能实现爱情的夙愿,是这样的吧?不论是谁,只要能够看到,他就一定能和他的意中人一生相爱、永不分离,对吧?”

      “啊?这——”

      我有点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再看那人目光灼灼,满脸期待地盯着我,无疑是在等我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我犹豫了半晌,才斟酌着开口道:

      “嗯,是有这么个说法没错,不过我听说,好像得是两个人一起看到,才能算数的啊?光是其中一方自己看的话,嗯,好像就——”

      我一面措辞一面谨慎地打量着眼前之人的脸色,毕竟他是一个人来的,没有什么恋人相随,而我也的确没有骗他,那个关于北极光能保佑凡人爱情成真的传说,我听过的版本都是得两个人一起的——爱情这玩意,不得两情相悦才行么?剃头担子一头热那还有啥意思,霸王硬上弓那也不叫爱情。而这位鲁德培的表现已让我猜到他定是深受“求不得”之困扰,单恋着什么人,追求手段都用尽,属实没办法了,才会大老远地跑到这苦寒之地,寄望于神明的开恩,可他听了我这么说,脸上却不见半点失望沮丧,反倒两眼放光,信心满满地操着他那口港普道:

      “你说的那种,是在平地上看极光啦,安全,没危险,当然无所谓!可我不同,我是要去雪山上,是要去冒险的,我听人讲,若是在雪山之巅看到了北极光,那就一定能得偿所愿,不管我爱上的是什么人,我们都能永远在一起,什么力量都别想把我们分开,一定会这样的!”

      我无话可对,心里却没来由的隐隐泛出了些不安,这时那鲁德培又将他攥在手里许久的那个小盒子打开,顿时一道光芒从那盒子里发射而出,晃得我本能的一闭眼,再睁眼时却见他掏出的是一枚戒指,银色的指环上镶着一粒五彩斑斓的钻石,一看就挺贵的,换了我肯定是买不起,而他接下来便将那钻戒套在了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又当着我的面便毫不掩饰的将左手凑近嘴角,亲吻了一下那枚钻戒,看得我一愣一愣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眼看着他抬起头冲我笑了一笑,便向门外走去,很快便下了楼,我才反应过来,向桌上一看,忙一把抓过他那个背包,追到大门口去,向着他的背影喊:

      “包!包!鲁先生,你背包忘屋里了!”

      “不用了,我不需要它了!”

      鲁德培头也不回,就只冲我扬了一下手,我顾不上穿大衣便追了上去,大声提醒他这么干不行,看这天色一会儿肯定还要下雪,你什么东西都不带空手上山,那不是玩命吗?万万使不得!可我这番提醒换来的却只是一声轻笑,又见他仰首望天,轻声说道:

      “我还怕死么?不,相比之下,还是失去他的滋味更令我生不如死呢,你不会知道他有多么好,我有多么爱他,哪怕他不爱我,我也不怪他,我就只是想再见他一面,可是他不肯,他不肯啊……”

      这一番话说得没头没脑,我听得云里雾里,不过他的大概意思我也明白了,我没猜错,果然是个为情所困的,于是我又忙着劝了几句,让他想开点,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啊,不就是个女人嘛,她不要你,再找别人就是了,你这么年轻有钱,长得又帅,还愁没有漂亮姑娘愿意嫁你不成?他却只是微笑着,把手上的戒指又亮给我看,一面说道:

      “这枚钻戒是我为我俩特意定制的,一枚给我,一枚给他,世上只有这一对,再没重样的。我一心盼着他能接受那枚戒指,但他不喜欢,他躲着不肯见我,还把他的那一枚原样留在桌上,然后他就走了……我知他还在生我的气,他不原谅我,可我实在没办法了,除了老天,我不知道还能去求谁……”

      我只怔怔地听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后,终于又笑了起来,迎着那巍峨的雪山朗声道:

      “总之我不怪他的啦!是我对不起他在先!就算我此去看不到北极光,我也要为他祈福,保佑他这一生幸福安乐!怎样都好,我不要紧,只要他好就行……”

      我越听心里就越是不安,却又没法出言阻止,直到他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后又张开嘴,对我说了三个字:

      “我爱他。”

      我依然无语可对,只能望着他含笑转过头去,大步走向了那座终年积雪的高山,很快便消失在一片迷雾中,任谁也不能阻拦他的脚步,哪怕他所踏上的是一条不归路,哪怕他这一去,就……

      我提着那个背包呆立在原地,浑身被冷风吹到凉透,心里总有种预感:这人没那么简单,这事也不会就这么完结,接下来,恐怕要出乱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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