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可逃》姬流觞

2、第二章

　　悲伤是不可以摆脱的，并且
　　随着时间的流逝
　　变成了洪水
　　把我们抛进抛出。

　　W大的体育场看台下面，是一排溜的房间。里面除了存放各种体育器材，还是各个社团的活动室，其中有三间贴满一墙镜子的操课大教室，最受人欢迎。戏剧社和舞蹈社经常争夺这几间有限的教室，旁边的小黑板写着教室的使用时间和使用人。
　　此刻，宽敞的操课教室里，正在进行话剧《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排练。
　　身材高挑的梅雪穿着排练服，饰演朱丽叶。按照老师的要求，这一节朱丽叶喝下毒酒死去，罗密欧醒过来，看到死去的朱丽叶，痛不欲生。饰演罗密欧的是研一学化学的师兄蒋离。
　　蒋离是本校保送读研的学生，虽然是理工科却对文学戏剧情有独钟，从大一开始就是学校戏剧社的积极分子，而现在他已经做了两任社长，并且再次准备退位让贤。淡泊名利，专注学业，相貌清俊，举止秀雅的蒋离几乎是全校女生的白马。
　　但是蒋离说，他只想好好学习顺利毕业，保持兴趣享受当下。他的当下，是按照剧情，慢慢走近梅雪，蹲下，然后抱起。
　　蒋离：啊！我要在这儿永久安息下来，从我这厌倦人世的凡躯上挣脱恶运的束缚。眼睛，瞧你的最后一眼吧！手臂，作你最后一次的拥抱吧！嘴唇，啊！你呼吸的门户，用一个合法的吻，跟网罗一切的死亡订立一个永久的契约吧！来，苦味的向导，绝望的领港人，现在赶快把你的厌倦于风涛的船舶向那巉岩上冲撞过去吧！为了我的爱人，我干了这一杯！（饮药）啊！卖药的人果然没有骗我，药性很快地发作了。我就这样在这一吻中死去。（死。） 　
　　旁观的人群传来轻笑，老师喊停。
　　蒋离茫然的扭过头，他觉得自己这一次说的还不错，轻重音节还有感情的收放都留心了。
　　哪儿错了？
　　为什么不让演了？
　　老师揉了揉额头，无奈的说：“梅雪，你很紧张么？你的呼吸，能不能稍微控制一下？虽然观众席离舞台有段距离，而且咱们学校的观众近视眼也是大部分，但是你真是太紧张了。那个起伏，实在是太明显了！”
　　梅雪羞红了脸，低下头没有争辩。
　　蒋离还托着梅雪的后腰，两人的距离不过是一个手掌宽度。眼皮一耷拉，就能看到梅雪下眼睑的那一片扇形的阴影。再往下，就是老师说的，需要梅雪控制一下别太明显的地方……
　　雪白、起伏、柔美。
　　蒋离忽然想起了家门前那些青色的山丘，在冬日覆上一层细雪的样子……
　　忽然山丘消失了，一对乌黑的瞳仁对上蒋离的目光。水亮的眸光里，蒋离看到自己痴迷的倒影。骇的他忽的一缩，手也带了回去。冷风在两人之间打着旋飘过，蒋离心里空落落的，终于知道失落的滋味。

　　梅雪并未察觉蒋离的异状，单手撑着身体，面向老师问道：“老师，有没有什么方法能把呼吸控制的像真死了一样？”
　　她的声音带着异样的急切，从蒋离的角度甚至可以看到梅雪耳后泛起的红晕。
　　老师笑着说：“那只能是死了。就算是晕了，脖子边儿还是热的。其实你就是太紧张了，放松一下，正常呼吸就可以了。”
　　梅雪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蒋离收缩下颌，藏起了喉间难以掩饰的滑动。
　　一声细细的低语如叹息一般从后面悄悄吹来来：“你的脖子真好看。”
　　蒋离被自己的鲁莽惊呆了，梅雪的手僵在脖子上。如果有人摸一下梅雪，一定会讶异于触手的冰凉——岂止是手，梅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是凉的。

　　老师拍了拍手，讲解了一下注意事项看了看表，时间到了，众人纷纷散去。梅雪慢慢走到自己的书抱前，整理好东西准备离开。
　　一朵洁白的百合从身后送过来，“这个，送给你。”
　　梅雪呆住了，目光在百合的花瓣上凝滞，接着转为恐惧。瞳孔在回神的那一刻倏地放大，整个人像被踩中尾巴的野猫一般，蹭的一下几乎是连滚带爬的闪到了一边！
　　然后，目光才慢慢的挪到那只擎着百合花的手的主人身上——蒋离。
　　蒋离被梅雪突如其来的动作再次吓到。他愣在那里，手尴尬的伸着，维持着递送的姿势，甚至连微笑都僵在嘴角，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撤回来？
　　看清是蒋离，梅雪明显松了口气。也仅仅只是点了点头，便抱起书包，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蒋离这才收回手，看看那支被他一时冲动从旁边的装饰花篮里摘下来的百合，摇了摇头：“果然不能贪便宜！下次还是买玫瑰好了。”
　　恭恭敬敬的把百合插回原来的位置，蒋离歪着头看了一会儿：细长的花颈，内敛的姿态，优雅绽放的样子，还有洁白的颜色，怎么看怎么像梅雪站在他面前。
　　“不，玫瑰不合适。你真的适合百合。”
　　蒋离不无遗憾的想：那样的女孩——百合一样的女孩，为什么会被百合吓成那种狼狈的样子呢？
　　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欲望冲击着蒋离，他非常想知道梅雪恐惧百合的原因，或者说他想站在梅雪身边，为她驱逐恐惧，使她免于绝望，看着她去绽放应属于她的美！

　　梅雪从操课教室跑出来，嘈杂的人声中似乎蕴含了某种生命的气息，可以温暖冰凉的身体。绷紧的肌肉渐渐放松下来，踉跄的脚步也开始变得均匀。梅雪抬起头，看到蓝的天，不由自主的张开嘴巴，向着天空伸长了脖子；就像一只被困在牢笼中的白鹅，正努力的探出栅栏的缝隙，呼吸着外面的空气。
　　自由么？
　　也许是吧！
　　她努力了那么久，不就是为了现在这一份宁静么？
　　一朵花而已，不能代表什么。
　　手机响了，是爸爸发来微信。
　　梅雪一边苦笑着点开手机，一边想：有多久没见到爸爸了？四年，还是五年？她逃开那个地方，居然已经这么久！等她毕业找到固定的工作，一定要把爸爸接过来，父女两个都要好好地。
　　微信被点开，是一条简短的消息：他出来了，万事小心。
　　梅雪愣住。
　　手机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