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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咫尺千山隔(三) ...

  •   幽静的树林里响起急促且杂乱的马蹄声,马儿风一般卷过灌木丛,蹄子溅起星点泥土。

      程念一路策马往山上跑去,晚风穿过她湿透的衣物,遍体生寒。

      程昀还在身后紧追不舍。

      两匹马追逐着上山,期间距离相距不过三丈。

      这时,程昀忽然抬手,宽大的衣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一支锐利的箭袖劈空而来,与空气摩擦发出轻微响声,又“哧”的一声没入程念右肩。

      温热的液体浸湿了衣衫,浓郁的血腥味直冲鼻腔。

      肩上传来剧烈痛感,脑袋忽然一阵眩晕,身子一斜便自马背上坠下,顺着斜坡骨碌碌滚下去,白皙光滑的脸蛋被一根枯枝划伤出一道血口。

      落马之前,她紧咬着牙,伸手扯下藏在衣襟里的长命锁甩在地,银子打造的长命锁坠落草地上,在银白月色下泛着微芒,中央刻着一个“念”字。

      程昀狠绝的目光顿在长命锁上,譬如疾风拍起千重浪,怒涛卷起万重雪,一种强烈的悲伤感混杂着震惊如潮水般涌来,一寸一寸淹没他的心土,不留余地。

      他翻身下马,险些一个趔趄摔在地上,却还是支撑一步一步走去,弯身拾起长命锁,微颤的指尖细细摩挲着锁上纹路。

      是了,当初父亲打了两把一模一样的锁,母亲亲手刻字,一把给他,一把给未出生的妹妹。那时尚未知母亲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是以另一把长命锁上并未刻字。

      母亲的字迹他认得,这个“念”字一笔一划,皆出自母亲之手。

      自己竟然……亲手射了妹妹一箭,混账!

      “阿念!”他转身冲下山坡,一袭白袍隐在葱茏花木间,全然不顾茂密横斜的树枝将脸颊刮出一道道细短的血痕……

      .

      话说见仁单枪匹马冲出重围,抄小道一路快马加鞭赶回巨鹿城,到城外时因夜色浓郁,城墙上的士兵一时没认出他,他身上也未携带进城令牌,与士兵好说歹说半晌,士兵依然不信,不肯开门。

      无奈之下,他弃马飞身上墙,拽住士兵将脸凑过去,“看清楚了,是小爷!”

      他飞奔回军营时,容策正与傅寒谈论军中事宜。见仁风风火火跑进来,神色焦急,额头冒出一层密密的细汗,喘着粗气。

      容策见他这般模样,心下旋起不好的预感,眉头紧蹙,“程念呢?”

      ……

      当两人带着一队人马返回事发地,只见一匹棕色的马儿在树下低头啃草,长尾悠闲地甩来甩去,驱赶着蚊虫。

      容策命人将山上山下仔仔细细找了一遍,除发现一摊血迹外再未见半个人影,遂稍稍松口气,“若如你所说,程昀果真是她兄长,那她便暂时不会有事,回去吧。”

      这边,程昀一路将程念带回梧州,命人准备热水、剪刀和纱布,替程念处理好肩上和脸上的伤口后,亲自挑选了几名心灵手巧的婢女替她更衣,自己则与程曜、奚回等一干人等候在门外。

      “祖父,你一早便知道母亲和妹妹还活着,那您为何要瞒着孙儿?”纵然对方是他的祖父,程昀问话也难免夹杂着一丝怨气。

      这么多年来,他没有一日不思念逝去的家人,可他日思夜想的人尚存于世,祖父却隐瞒他,这叫他如何不生气、不埋怨?

      “昀儿,祖父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她们母女,你明白么?”

      程昀垂眸,神色微冷,“孙儿不明白。”

      程曜叹了一口气,“若祖父告诉你,你母亲和妹妹还活着,你能沉住气,不潜进皇宫里去找她们?皇宫戒备森严,若你没能成功将她们救出来,反而暴露了你们的关系,朝廷焉能饶过她们?”

      顿了顿,他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不如就让她们继续留在宫中,若这一仗咱胜了,咱一家人便可以团圆,若是败了,也不将她们牵扯进来。昀儿,你要明白祖父的苦心啊。”

      奚景也劝道:“阿昀,当初我得知你的母亲和妹妹还活着,思考良久才写信告知伯伯此事,伯伯考虑得周全,这才未将此事告诉你。”

      程昀转眸看向紧闭的门,心中五味杂陈。

      不一会,房间伺候的婢女依次端着水盆和换下的衣物退出房间,程昀支走一干闲杂人等,自己进屋照顾程念。

      许是心中还有惦念的事,程念半夜便悠悠转醒,一睁眼,便撞上程昀含着担忧与自责的双眼。

      “妹妹,我……”程昀张了张唇,到了嘴边的话却像是黏成了浆糊,说不出一个字。

      心有灵犀无需多言。

      程念伸手抚平他紧缩的眉头,嗓音微弱,“哥哥,我不怪你。能和哥哥重逢,是阿念最大的幸事……

      “哥哥,阿念好想你,母亲也是,她时常与阿念提起哥哥。”嗓音微颤,含着一丝情难抑制的哭腔。

      “阿念……”程昀悲喜交加,轻柔地摸着她的脸:“我也很想你和母亲,还有父亲。幸而老天有眼,让我们一家人还能再团聚。”

      世上最大的幸事,莫过于失而复得。

      两人说了小片刻话,程昀本想再听她多说一些这些年她与母亲的生活,但见她脸色惨白,又格外心疼,于是替她掖了掖被角,温声叮嘱,“这段时日你先好好修养,待你好起来,我们再慢慢说。”

      “阿念想问哥哥一个问题——”程念拉住他的手,神气虚弱,“我偷的解药,是真是假?”

      程昀愣了愣,“假的。”

      程念松一口气,幸好她叮嘱过见仁,给容策服解药之前,先请大夫大夫检验一遍是否有毒。

      哥哥设计擒她,又怎会让她轻而易举得到真解药。

      “哥哥,把解药给我。”

      “你……到现在还想救容策?”

      “想,而且一定要救。”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知哥哥是个恩仇皆必报的性子,我是你的妹妹,自然也同你一样。容将军昔日曾救过我的命,还助我与母亲脱离奴籍,这份恩情无论如何是一定要还的。还请哥哥给我解药。”

      程昀眉头紧蹙,极其不情愿,“那小子是苏镇恶的养子,苏镇恶却亲手杀了我们的父亲……”

      昔年虚阳山脚下发生的惨祸他从未忘记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到现在他还是会半夜被噩梦惊醒。

      梦中,父亲身中百箭,血肠漏出却还奋力挥枪杀敌,最后被苏镇恶一□□进脑心……

      不,那不是梦,那是真实发生过的惨祸,生生世世无法忘记!

      程念垂眸,纤长浓密的鸦睫挡住眼底复杂情绪,“我要救的是容策。那时他不过是个尚在襁褓里的孩提,同他有什么关系?”

      “阿念!”程昀面有愠色,硬生生将冲到喉咙里的话吞了回去,转身背对着她,“多说无益,我不给。”

      “给不给。”

      “不给!”除掉容策并非单单因为他是苏镇恶的养子,更因为他是复朝路上最大的阻碍。容策一日不死,复朝之路遥遥无期,他又怎能亲手斩尽慕家满门?他等不了。

      兄妹俩一般固执,谁也不肯让步,气氛一时僵持不下。

      程昀不愿让她伤心,却又极其不愿救容策,正在想如何才能让她开心,忽然被一道寒光闪了眼,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抓住刀身,气急:“阿念,你不要命了吗?!”

      他的手心肌肤被锋利的匕首划破,暗红色的鲜血顺着匕首尖簌簌滴落,将程念雪白的中衣晕成奇怪的纹样,乍一看,好似自地狱里开出的彼岸花。

      程念心中心疼,却始终不肯放手,锋利的刀尖距肩膀不过尺寸之距。

      风拂过微掩的窗户,发出轻微声响。

      “那夜,若不是容将军为我挡了桃夭那一箭,我这辈子再也无法与哥哥相认了。若我救不了容策,那我下去陪他便是,我死后,希望哥哥能陪在母亲左右,替妹妹尽孝。”她说话时语气平静无波,却格外坚定。

      程昀不说话,依旧死死握住刀剑,任鲜血无声流淌。

      程念手掌微松,程昀趁机夺过匕首摔在地上,强压下心中怒火,嗓音微沉,“阿念,你这样会让哥哥很伤心。”

      程念哭出声来,“那哥哥却不怕我伤心?”顿了顿,别开脸道:“人各有道,我无法强求哥哥取解药救容策,同样,哥哥也无法阻止我寻死。容策在,我在;容策死,我死。”赤裸裸的威胁,只对在乎自己的人有用。

      这番话被有心人听进耳里。

      程昀直勾勾盯着她,质问:“阿念,你真的只是单纯地想还他人情,还是早已对他心有所属?”

      “哥哥多虑了,妹妹不过还他一个人情,此后,他的生与死与我无关。”

      “好。”程昀终于肯应下,“记住你说的,这次便饶他一命。即日我便派亲卫潜入京城将母亲接回来,此后,你与他再无一丝瓜葛,能做到么?”

      “自然能。”

      为了让程念放心,程昀当夜便取来解药交给她,看着程念将解药妥帖放好,程昀肃容,郑重强调,“若此后你再敢为旁人而置自己性命于不顾,哥哥绝不饶你。”

      程念应下,取来桌上纱布为他包扎伤口,乖巧地道:“都听哥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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