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为国守山河(五) ...
-
她将软帕放进水盆里浸湿,扭了半干,而后轻轻擦拭他的眉目,划过高挺的鼻梁,收于下颌处;洗干净帕子,她又替他擦拭双手,动作轻柔细腻,似一片柔软的羽毛拂过肌肤,简直如同照顾奶娃娃一般细致。
给他修剪完指甲后,她正准备端盆去倒水,右手腕忽然被人拽住,那人不过使出三分力轻轻一拉,程念便猝不及防跪坐在榻旁,左手掌堪堪撑在榻沿上。
那人睫毛翕动,眨眼的动作十分慵懒,周身杀伐之气未褪尽,像是一只吃饱后刚睡醒的雄狮,有一种莫名的魅力,迷人又危险。
他的嗓音有几分沙哑,语气却含着戏谑,“你倒是厉害得很,当长史倒是屈才了。”
程念面不改色地道:“能跟着侯爷做事,便是当一个洒扫婢也不算屈才。”
容策轻笑出声:“你何时也学会谄媚了?”语罢松开她的手,又恢复那漫不经心的模样,“不过,你的谄媚,本侯爱听。”
“侯爷饿了吧?”她说着起身而去,兀自道:“热饭一直给侯爷备着,奴婢这便去端来。”
容玄看着她掀帐离去的背影,眼底旋着一抹玩味的笑。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程念松散发髻,用木梳一下一下将如瀑鸦发梳顺,忽闻账外传来容策的声音,“今夜月色很美,本侯赏你个机会,陪本侯走一走?”虽是轻飘飘的语气,却不容人拒绝。
想到来人是容策,程念便无所顾忌,将长发拢到一侧径直行至帐前。
掀开帐帘,只见容策立在帐前,长身玉立。一袭墨色织金云纹圆领袍修衬得他的身姿越发修长挺拔;盈盈火光深深浅浅映在他精致眉目上,连带着冷硬的线条也柔和了几分。
他嘴角噙着一抹笑,似乎很满意程念的速度。程念有些无奈:“侯爷夤夜相召,若是奴婢睡了,侯爷打算如何?”
容策疑惑地看她一眼,目光越过她的头顶落在高脚烛台上,“别拿你的思维挑战正常人的智商,你当本侯是瞎子?”继而又回答问题,“纵然你真的睡了,也不如何,本侯不过会等你一夜罢了。”
“等奴婢一夜?”这可不像定江侯的作风,“侯爷身份尊贵,奴婢恐无福消受。”等她是假,以定江侯的性子,定会将她叫醒,只为奉陪他的一时兴起。
“你不信?”容策摊手,“本侯向来一诺千金,不如你回去睡觉,本侯在帐外等你一夜,明晚再去赏月。”
程念心想你别折腾了,匆匆推着他往外走,“侯爷一诺千金,奴婢自然是信的。”
两人行至坚固的城墙上,程念微一哆嗦,暗道大意了——此时以至初冬,寻阳关格外冷。
容策将她的小动作收尽眼底,解下墨色披风随手给她披上,“你怎么会在这里?”
程念向来爱惜自己,也不推辞,伸手裹紧斗篷,指尖传来他的温度,“奴婢的不幸来自侯爷的桃花债。”
“哦?”容策微微侧目看她,“原来有这么多人不待见你。”程念不说话,心道还不是拜你所赐。
一阵朔风吹过,荣策见她冷得发抖,将手中的酒坛递给她,“喝点酒,就不冷了。”
程念平日滴酒不沾,况且她也没有与人共印一壶酒的习惯,正欲推辞,却听容策含笑问:“怎么,是怕喝醉了本侯会对你做什么?”
“……”
若是不喝,恐这位难以伺候的小侯爷又会说自己蔑视他的人品。鸡蛋里挑骨头的事他干的可不少。
寻阳关军纪严明,却没有京城的繁缛礼节,程念亦不是拘于小节之人,接过他手中的酒壶仰头饮一口,哪知这酒忒烈,烧喉得很,程念被呛得连连咳嗽。
容策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小孩,愉悦地笑出声,伸手轻拍她的背,夸赞道:“不错。你讨本侯开心,本侯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你在寻阳关危难之际巧设反空城计击退周军,解寻阳关之难,这个功劳本侯自会向圣上禀报。你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程念最大的愿望不过就是让自己与母亲恢复自由身。闻言心底生喜,这正是她想趁此机会请求容策帮忙的,“侯爷大恩大德,奴婢定记于心。”嗓音含着不加掩饰的喜悦。
无边无际的苍穹上挂着一轮硕大的雪月,明亮、清冷,却比之盛安少了几分柔情。
程念转眸看他,眼里还噙着一点被烈酒呛出的泪花。
银白月色轻飘飘蒙在她的脸上,她有柔情的弯眉,圆润的杏眼,小而挺翘的鼻尖,唇瓣不薄不厚恰到好处,一袭柔顺鸦发侧束于胸前,越发显得脸蛋清丽。
虽未施粉黛,亦非倾城色,但眉目清浅如远山近水,令人回味无穷。
天底下有这样一种美人,虽非第一眼令人惊艳难忘,但长时间相处下来,她身上那股由内而外的气质便会无形之中吸引人。
所谓美人者,当以山为肌骨,潭为眼波,书卷塑魂,玲珑作心。然世间美人皮相易得,裹的却多是庸俗之魂。
程念便如同那远山碧水,烟雨江南,乍见平凡,再回眸时,只觉余韵悠然。
这让容策忽然联想到秋时金灿灿的桂花,空气中弥漫甜而不腻的桂花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程念见他将酒坛送至唇边,却迟迟不饮,只唇畔挂着一抹笑,遂伸手在他眼前晃晃,“侯爷,你笑什么?”
容策蓦然回神,眼神转向苍穹那轮如玉盘般的雪月,漫不经心道:“没笑什么,只是看你笑起来很好笑。”
随后饮一口酒,酒香在口腔内弥漫开来,清冽入喉,齿颊生香,回味无穷——美人如酒,慢品方知其味。他如是想。
“下雪了啊。”空中不知何时翩翩然飘了鹅毛般的大雪,在月亮照耀下轻飞曼舞,似乎将要与这洁白月色融为一体,轻飘飘落在高高的城墙上、广袤的土地上。
容策骋目远望寻阳关风景,轻轻啧一声,“你没见过雪是不是?这般大惊小怪。”
程念不理会他的打趣,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呵出一口气,“这是今年第一场雪。”
容策伸手轻轻搓了搓她的衣袖,一脸嫌弃,“是啊。看你穿的这是什么寒酸玩意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本侯吝啬,苛待于你。回京之后,让思美人阁给你裁几套冬装。”
雪越下越大了 ,又是一年冬。
·
寻阳关大捷,京师凯旋回朝,皇帝设下宴席为三位将军接风洗尘。
而容策果真不负诺言,在乾明帝跟前表上程念功绩,乾明帝昔日征战时经历过的奇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对于此事的态度赞赏大于惊讶。
他询问程念为何千里迢迢去到寻阳关,程念自然不可能当着众臣的面说是宁乐公主把她赶出盛安,将她扔在荒郊野外。
于是她毅然决然将此锅甩给容策,恭敬回答:“此事乃侯爷所为,陛下还需问侯爷。”
乾明帝端坐龙椅上,额前旒珠微晃,目光转向容策。容策余光瞟了程念一眼,做唇形对她道:“你这个小白眼狼。”
乾明帝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底,威严的目光中含着点点笑意,似是在看两个小孩子嬉闹。
容策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乾明帝也不欲追问,此事不了了之。
当乾明帝问程念要什么赏赐时,程念也不推脱,当即以头伏地,行大礼参拜,直言希望陛下能为她们母女俩脱去奴籍,放她们出宫。
乾明帝早在太子之事时便知道程念的存在,现又得知她在寻阳关设计解难之事,愈发觉得这个小女子有胆有识,绝不简单,但思及她的的出身,一时有些犹豫。
君臣多年,容策岂不知君王在思虑什么?于是再次上谏,“禀陛下,程姑娘博览涉猎,有胆有识不输男子,放归田园乃朝廷一大损失。且她曾与臣说过,巾帼不让须眉,愿尽微薄之力,守社稷一寸山河。臣下斗胆,请求陛下封她为军师,随军出征。”
朝中大臣不乏有些缺脑子的,当即跳出来反对:“自古以来哪有女子当军师的,这不挫我三军锐气嘛?陛下,不可啊陛下!”
容策当即一个冷眼扔过去——这般没眼力见,难怪现在还是个七品芝麻官。
其中也不乏心思玲珑,通内幕的老臣也纷纷赞同此事——程小女是程曜的孙女,身份特殊。若是这小女子安分点也就罢了,可在宫中平安度过一生。可她又是勾搭太子,又是解寻阳关之围,便是小题大做一些,此女不可小觑,况且这几年也不是没有出过女子率众造反之事。
当军师是假,将她扣在小侯爷身边是真,谅她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乾明帝下旨后,程念跪地谢恩。
当天,侍奉乾明帝左右的李公公便捧着圣旨去掖庭宫宣旨,除去谢婉月,程念母女俩的奴籍,此后恢复自由之身。
离开皇宫时,程念跪谢秀明姑姑这些年来对她母女俩的照顾,秀明姑姑也为她感到高兴,抹着泪送她至宫门外。
程念同秀明姑姑告别后,背着包袱,扶着母亲走出高数仞的宫门。
方行出数步,便见一辆奢华的金顶马车停在右侧靠墙三丈处,一名车夫裹着棉袍打呵欠。
容策手握缰绳端坐在马背上,长发以玉冠高束,着锦衣束玉带,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裘大氅,整个人看起来十足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