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潮邀月来》珩一笑

6、第六章

　　这个早上，姜窈西第一次见到她的“邻居们”——那对情侣和那个男人。
　　说是情侣，可他们腻歪起来，也是一口一个“老公”、“老婆”。男的叫徐嘉，女的叫罗勤勤。他们还是大三学生，在A市上大学，趁着没课，来临汀玩，只住三晚。
　　那个男人，看着三十多岁，蓄着小胡子，头发半长，身上有股颓靡的文青气质。让姜窈西想起高晓松。
　　一问得知，他是玩摄影的，还开过小型摄影展，喜欢东跑西走。来到临汀是很偶然的契机，途中经过，觉得景色不错，便暂留了下来。

　　姜窈西问他的艺名叫什么，准备搜下他的作品。
　　“荒木杨。”
　　她下意识地说：“荒木经惟？”
　　“你知道？”
　　“恰巧知道名字而已，不了解。”她对摄影没什么深入研究，摄影师更是，好看的就多看看，不会去琢磨用了什么手法，什么构图。
　　而太有名气的人，哪怕不了解，也会听说过。

　　“不过，我们不一样。他拍情|色，我拍风景。我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很久以前，拍过一株枯胡杨。”
　　百度里，他的作品不多，百科介绍也是寥寥，可见他并不出名。不过姜窈西还蛮喜欢他的风格。清新，冷冽，直击人心。
　　尤其是他拍的那株胡杨。
　　背后，是黄沙飞天的沙漠戈壁，天色暗沉，像龙卷风即将来临。那株胡杨静静地立在画面左侧，形态怪异，活似挣扎的人，伸出手想求救。
　　有点惊悚、压抑、苦闷。
　　不说他是天才，但在外行人姜窈西的眼里，他多年前能达到这个水平，必然是有天赋的。

　　罗勤勤也好奇地搜，她没什么艺术细胞，词汇量更是匮乏，只会夸“好看”。
　　荒木杨只是笑笑，深藏功与名地埋头吃早餐。
　　罗勤勤又问姜窈西：“小姜姐，你呢？你一个人来临汀玩？”
　　“嗯。”
　　才刚交换名字，她便叫得这么亲热，姜窈西也是佩服她超凡的社交能力。
　　“我们昨天也是刚到临汀，还没去景点玩呢，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吧？”
　　徐嘉嘴上没说什么，却给了她轻轻一肘，姜窈西礼貌微笑：“我就不当这个电灯泡了。”

　　江叔慈厚地听着这几个年轻人聊天，很快吃完，去干活，走前不忘说：“你们吃完搁这就好，待会我来收。”
　　罗勤勤说：“话说，怎么不见老板娘？离婚了？去世了？”
　　她用的正常音量，不知道老板在哪，能否听得见。
　　“别人的私事，你别打听。”徐嘉压低声音斥道。
　　罗勤勤撇嘴：“我哪有，就是好奇嘛。”
　　“好奇害死猫。”
　　“知道了知道了。”她心大，很快将注意力转到其他事上。

　　姜窈西觉得罗勤勤心性稚纯，有些憨愚，一副乐天派的样子。喜欢她的人，会觉得她可爱、简单，反之会嫌她情商低。
　　徐嘉的话，明明和罗勤勤同岁，却相对成熟不少，对她处处体贴，另一方面，对她有控制欲，用网上的话说，是“爹味”略重。
　　他们两个，纯粹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荒木杨的话，倒不怎么说话，姜窈西也看不出什么。
　　这还真是职业病了，喜欢通过人物的言行，揣摩ta的性格特征。

　　吃完早餐，罗勤勤便挽着男友开心地出门了。
　　荒木杨倒是留在一楼。一楼Wi-Fi信号好，他抱着笔电，修近日拍摄的图。
　　姜窈西没有上前打扰，她从书架上抽了几本书随意地翻着，书都泛黄了，一看出版年份，果不其然，有的快赶上她的年纪了。
　　因为没有事做，她便倚着书架，开始看金庸的《射雕英雄传》。
　　书保存得尚算完好，没有缺页，书角也没卷起来。
　　姜窈西在读大学时看过，但经典嘛，常看常新。

　　看得入迷，姜窈西由站着的姿势，慢慢变成端坐在椅子上，继而又变成撑着头，半趴在桌上。
　　因为这个动作，她的毛衣向上缩，露出一小截皮肤。
　　她自己浑然不觉。

　　姜窈西私下生活是个很随性的人。
　　或者说，很多人都是。
　　看书，看电影，只管自己舒服，哪管什么美不美观。
　　不过，还是知道不在自己家，没那么“放浪形骸”。

　　今天是个大晴天，很多老人带着孩子，在河边散步、休憩。
　　江潮出门时，还觉得冷，走了一圈，太阳也升上来了，身上暖和起来，他便将外套脱了，只穿一件卫衣。
　　进屋时，外套还搭在手臂上。
　　她常年坐书房或办公室，皮肤很白，毛衣却是黑色，强烈的色彩差，致使江潮一眼就看到。
　　他第一个想法是，受着凉，她没感觉吗？
　　他走到距离她三四米的地方，她也没发现。还真是专注。

　　突然出声的话，可能会吓到她，江潮放重了脚步声，几乎是跺脚的程度。
　　不止姜窈西，荒木杨也被吸引了注意。不过，他只是瞥了一眼，又继续“哒哒哒”地点鼠标。
　　姜窈西将视线从书页上拔起来，托着下巴看他。
　　江潮问：“没出去玩吗？”
　　她垂下目光，做坏事被抓包似的，“太冷了，不想出去。”
　　“出太阳了，很暖和。”
　　“唔。”姜窈西往外面看了下，“太晒了。”
　　江潮：“……”
　　姜窈西被他的反应逗乐。江潮被她笑得莫名。

　　“对了，”姜窈西扬扬手上的书，“书架上的书，是可以拿的吧？”
　　“嗯，随便读，记得还回去就行。”
　　江潮转身，走进房间，过了一会儿，他出来，换了一身行头，怀里抱着一堆衣服，接着推开另一扇门。
　　在登记时，江叔便告诉她，那是洗衣房，免费的。不过没有干洗和烘干。
　　洗衣机运作的声音有些大，荒木杨不受半分影响，姜窈西却看不进书了，也不想上楼，于是出门晒太阳。

　　自姜窈西到S市，冬天就很少放晴。换句话说，大半个冬季都在下雨。
　　临汀的阳光暖呼呼的，姜窈西骨头都被晒得酥软了，她伸了个懒腰，露的腰肢更多，在阳光下，皮肤简直白得发光。
　　可惜，无人得见。
　　她忽然意识到，要是被江潮看到，这打脸来得不要太快哦。
　　余光撇到一架秋千，被绿荫掩住。
　　树叶不浓密，既有阳光透出来，又不至于太晒。绝佳的阅读场所。
　　姜窈西飞快地折回去，拿了书，坐到秋千上。

　　那种很老式的木质秋千，什么多余的装饰——诸如LED灯、绿藤——都没有。甚至没有上漆，只是最普通的木头颜色。
　　金属配件有些生锈，姜窈西试了下，很牢固，至少承得起她一个人。她放下心，悠悠地荡起来。
　　虽然“映枫小筑”地方较偏，去哪都不便捷，但有一点好处是静。
　　想必就算到了旺季，也不会太吵。
　　姜窈西有一种小隐隐于野的错觉。

　　一阵西北风，徐徐地吹来。
　　姜窈西浑身被晒得热，风却是冷的，她把身子蜷紧了些，正抬眼，看见江潮拎起一只塑料桶走出来。
　　他没注意到她，兀自一件件地晾晒衣服。
　　晾衣绳很简陋，就是在两棵树间拉了一根尼龙绳。

　　姜窈西脑海中闪过罗勤勤说的话，按常理，寻常人家若有女人，很少有男人做家务如此利索的。
　　姜窈西看了他多久，书躺在膝上，就多久没有翻过页。
　　眼见江潮晾完衣服，准备离开，她慌忙低下头，装作在看书。
　　然而，他转身的方向，正好背对她。白紧张一场。
　　她慌什么呢？她又没做亏心事。哦不，也许是对他私事的揣测，让她心虚。

　　姜窈西看了一上午书，看困了，头一歪，竟睡了过去。
　　睡得很不安稳，有断断续续的梦，看不清人，听不见声音，只有一些零碎的画面。她大致了解了梗概——她被人追赶，东躲西藏，可辱骂的声音如影随形。她想找人帮她说话，可没人理她，甚至还以白眼。
　　那段时间在家，她也会做类似的梦。
　　晚上总睡不好，她知道是为什么。

　　哪怕白天将精力投入到工作中，但只要一停下来，脑海中就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某些字眼，它们挥舞着名为“正义”的矛，中伤着手无寸铁的她。她从未如此想失忆过。
　　没人知道，她顶着怎样的压力，把那些章节写完。
　　严重的时候，心口闷得喘不上气。
　　只想快点结束，然后逃离。惶惶的，怕有人找上门，给她寄什么恐吓快递，又怕传到公司。
　　网络世界的两面性，你看不到别人，可你又无处可逃，只能站在原地，被猎人发现。
　　不幸中的万幸，这一切没有发生。被扼杀在摇篮里。何存慧说得是对的，不能放任自流，否则网上掀起的波涛，吞没的，将是现实中的她。

　　那些支离破碎的文字下，藏着一个支离破碎的她。
　　她唯一的避风港被大炮轰碎。
　　现在在哪里？
　　她如浮萍，寄寓他乡。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不知得待到何时。
　　梦里，她想到姨夫姨妈，又想到不在人世的父母，想到即使回了S市，她也是茕茕孑立。
　　悲伤一点点涌入胸腔，挤走氧气。她又快窒息了。

　　姜窈西猛然睁开眼。
　　发现身上多了一条毛毯。格子图案的，很大，一直快垂到地面。
　　所以江潮是又折出来了？
　　她睡得这么沉吗？竟然混无所觉。细想想，太危险了。这可是在陌生的临汀。她对他们都不熟。
　　她后怕地吐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