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雁栖云》引线木偶

13、第 13 章

　　《第十三章》

　　清晨初风柔拂，一辆悬有委令的鹅黄单人马车，缓缓自皇城边道驶出。尘世一切尚沉宁静，曙光下，车轮绞转过石子路的声响，不定律碎响。

　　轿内人，一颗心亦为纷乱。

　　垂手盘袖，乐雁一人正襟端坐于车内。这几日，大婚之仪中的种种事宜，排山倒海似清晰涌现。

　　包括在处理每一道手续时，自个内心的声音。从默视到逐渐听得呢喃之音，再至现今，于耳膜尖头上狂啸的音量。

　　不过都在诉说着，他的嫉妒………………

　　选秀之仪纳定，再经聘赠嫁礼，禀祖谢天等繁文缛节的仪典。这期间，摆饰装潢渐也不同。

　　自皇城外的平民百姓，为示万民祝愿之意，家家户户举国张灯结彩。皇城内的各宫门、殿堂口，亦依礼节逐序自午门起，悬上绘有龙游凤舞的大红灯笼。所有的御道，整齐铺上红毡。绣有囍字的彩绸，则似仙女舞带，垂吊于各厅殿内。

　　赭红，渐渐漫延整个皇城，宛如一尊火凤，正以其从容优雅的姿态，慢慢移步入主宫内。而这每一接近的步伐，都逐步燃着乐雁的心。

　　他无处可逃，也不能逃，不愿逃。只要自己曾许诺的对方，仍存在的一刻，他都不会主动背离。于是，承受此种心灵酷刑，也不过就是必经的考验…

　　主要的大婚之典，不论前册仪后奉礼，计之六日。

　　这六日，便是乐雁最难熬的时刻。

　　在这期间，他不曾离开霄与林皇后所在的凤鸾宫，但也不曾真的踏入主宫。守在最近的阁院中，等候霄任一道有可能的命令，是他自愿的。

　　为了那份誓言，为了自己的心，就算在霄拥抱别人的时刻，他也不曾离异……

　　钦天监报时的每一个刻，乐雁都仔细听得。水滴落洼的声响，分秒清晰，但直到今晨凤鸾宫主殿门敞开时，霄始终不曾呼唤他…

　　‘不要！！’

　　而在相隔多日后，他与霄的见面，却是如此情形。

　　他只是想帮霄调整不正的领口，如往昔的盥洗服侍。但，一切似乎已于冥冥中变质…

　　乐雁的指尖才触及颈项，霄就仿若被惊吓的猫儿，弹开的动作，是明显的。

　　这真是那个他自幼照顾，对于人体触拥，一直多有分童稚气，爱磨人、黏人的霄！？

　　‘我…朕没有…啊，对了，雁子，听说岑从选秀那时就一直抱病至今，朕实在忧心，但难抽身着，你可以帮朕去探一探他吗？’

　　霄绯红着脸，慌张遮掩住颈子如此说。

　　乐雁没理由拒绝。仅管在霄匆匆转身离去，直到纤妍身子消失于回廊尽头。都不曾发现自选秀以来，除了岑外，还有一位始终守候在身旁的人，视线底的无奈伤感…

　　“敬禀安公公，岑王府已到。”

　　颠簸的马车终趋平静，小厮的呼唤声，将乐雁从深思中拉回。

　　＊＊＊＊＊＊＊＊＊＊＊＊＊＊＊＊＊＊＊＊＊＊＊＊＊

　　穿过曲折回廊，阁榭厅堂，岑王府的格局占地并不亚于任一个宫殿。但其设计，却一致通采朴实风格。没有过份多余摆饰，单就排木廊柱的色系雕纹，布置出一种雅致的氛围，让人明白感受主人幽静的特质。

　　管家去请示时，乐雁便在主厅中，观赏这府邸的设计，感受整个景、饰所烘托起的韵味。

　　其实，他该是最了解岑心情的人。

　　一样恋着那人，一样渴望拥他入怀，一样自饮无奈与伤感。一样，必须学会放手…

　　在相貌形体上，岑与霄是双子。但在立场及心境上，乐雁与岑是贴近。

　　一颗心，都为了同一人牵动，耿霄─────────

　　“安公公，真是抱歉，劳您特地来访探视，但王爷身子实在不宜见客，还望您海量…”前去请示的管家，最后带来如此答覆。

　　乐雁并不感觉意外，体贴的欲回礼告辞时，身后回廊却突然传来声声尖锐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你说，这是谁来了！！”

　　细长清脆的声律，哑了音，还沉起嗓的笑语，在每一个落句，都让人感觉霜结寒意。但回眸所触及的景像，更令乐雁惊心…

　　寻声望去，只见得岑正站在身后回廊不远处，却完全有别于往日的他。衣衫凌乱，赤着足，乌黑柔亮的绢发也直泄散披，突显面容惨白。一对清丽眸子，现今画染血丝，偏着头倚住扶栏，就一个劲狂笑着。

　　这，真是那位一向仅止于礼、温文尔雅的岑王爷！？

　　“王…王爷！！！”

　　“你们以为我是何许人也，放开手！！”

　　怒斥摒退仆役、侍女们。岑接近乐雁的步伐，却步步宛若足踏莲花，轻柔无比。

　　视线，也转了个意向，凝的浓郁。岑那因泣泪而显得通红的水瞳，蕴着渴求、依恋，别具魅惑感。而如此形貌，对乐雁来说，陌生既且熟悉的…

　　“雁子…你也怕我吗…”

　　直至行近乐雁跟前，岑的纤纤指尖轻柔覆上乐雁手背，嫩软的指腹划过，却仿佛夜晚雨露的沁冷。这等温度，才震醒乐雁，看出岑眼中的戏耍之意。

　　方才，映在自己眼中的影，并非实像啊…………

　　“安乐雁，你看到的，可是霄的表情？哈哈哈！！何况于你，在铜镜中，在水纹上，我也是在追寻同一个影子啊…”

　　岑又是一阵狂笑，但已不全然是疯癫之态。那是不愿面对理智的自嘲笑声，令人倍感心怜的…

　　“到我房里来吧！一直杵在这也不是办法，何况我也一直想同你好好聊聊…”

　　＊＊＊＊＊＊＊＊＊＊＊＊＊＊＊＊＊＊＊＊＊＊＊

　　撤开所有仆役，硕大的房内，就乐雁与岑二人对坐。

　　但主动邀约的岑，却一直未发语。只自顾自的倚在床延，视线也不再与乐雁相对，白晰的指尖勾甩衣摆，晃啊晃。

　　时间静静流逝，未知过几许时辰，岑那轻柔的声音才幽幽流泄。

　　“你可知晓，我曾如此无知啊！天真的以为我跟他，就像镜中倒影，怎么可能拆散。但，先是意外的皇位继承作芥，阻了一回。”

　　“我是懊悔，但也明了其中的不可抗力。至少，那不是他自己选择的。而今，他却真忘了‘誓言’，娶了一个素不相干的女子，真真正正的离弃了我…”

　　是对话，但岑的视线，仍寻着自己衣摆，再难纳容其他世间凡物般。言中的‘你’，反倒更多像在与自己说话。

　　“林皇后…并非你想像的恶人。如果你能信守承诺的话，一切不过是对心意的考验。仅管对方不能，但自己做到了，那么这份情感，也不至于完全流逝…”

　　听得岑话及‘誓言’二字，乐雁迷惑了，但他仍接语回应。只是，这话用在安慰岑，抑或，自个口中的‘你’，也是在对自己安抚？

　　霄与岑，重重层层的影像交叠，让他无法判别…

　　“她不是坏人，的确，她不是。那我呢！我活该承受如此打击、考验，而且还是来自另一个我赐予的？既然是同一人，我一直信守我的承诺，为何他却一次又一次的，背弃诺言－－－自出生起不离不弃的承诺！！”

　　用力扯住幕帷，岑苍白掌背上，突现的条条筋脉，彰显他的愤怒，也可看出岑现在精神状况并非稳定。

　　以往如此情形，依乐雁温顺的性子，更会压抑下一切情绪，好言安抚。但今刻自己的心境投射，他难得向岑反驳。

　　“你们，毕竟是两个不同的人啊！！”

　　“他就是我！我就是他啊！”

　　彼此都提高了音量与怒意，一个激动，岑滑了手，整个人就要往地上坠去。若非乐雁机警，侧身接住岑的身体倒向床褥，恐怕两人都要受伤。

　　“…岑王爷，您没事吧？”

　　经过这阵混乱碰撞，乐雁总算也寻回理智，对刚才不慎以话刺激到岑，感到失礼。以至于仅管已用自身护住了岑，一径还在为对方担忧。

　　“你不懂，你们怎么会懂得！！”但岑似乎仍没有醒悟，肘压在乐雁胸口，激动地就势扯住乐雁领子。

　　俯近直瞪住乐雁的眼神，恶狠的，是不该出现在那仙人般面容上的。但正也因这种极端差异，更使气氛步趋诡丽…

　　“岑王爷…请您稍侧开身体，这样实在不好讲话…”

　　经乐雁提醒，岑才发现他两人现在姿势的尴尬。

　　因为擦撞，所以两人衣衫皆是凌乱，身着便衣的岑，更露出了半边的乳白肩胛。且乐雁以身体保护岑的动作，使得在上方的岑是跨骑于乐雁腹部。整个情境，就是暧昧非常……

　　乐雁本以为经过提醒，岑该会转回正常反应。却没想到，岑不仅没有因此移开，本扯在乐雁领口的纤纤指尖，反蓄起力一股劲的，大力堵上他肩口！

　　“既然你认为我俩不是同一人，那这与霄一般的眼、眉、体肤，比我高、壮的你，可是推的了！！”

　　语毕，在潋红唇瓣下的贝齿，毫不留情地嗫咬上乐雁的颈子。怨愁的情绪，随着弥散的铁锈血腥味，开始漫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