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阻击鼋鼍】（下） ...
-
原来汪荧没有失去意识，难为她在极度虚弱的状态下仍然记着自己答应过的事，没有血色的嘴唇小幅度开合，艰难地念着长长一串绰号。
——点燃犀角蜡烛时她抱着促狭的心态，挑出了其中几个说给当事人听，实际上还有更多，按理来说这种不怎么重要的情报她是不会关心的，可她当时只是听汪小媛说过一遍，竟然就完全记住了。
她念着这些绰号，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它们所对应的那个人，从而保留了一部分神志，只是除了她和神明之外，别人如果想要听清她的喃喃低语，必须要凑得非常近才可以。
注射器在汪灿手里握了太久，玻璃外壳已经有些被焐热了，汪荧同样把它攥在手心，吃力地举到眼前对着光看，脸上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但陡然急促的呼吸昭示着她的内心并不平静，甚至已经表现出了明显的应激反应。
汪灿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反常，立刻按住她的肩头，迟疑着喊她的名字：“汪荧？”
汪荧循声看去，目光却并没有聚焦，她的瞳孔在极端的惊惧中放大了，这时候眼神空洞得可怕，似乎单是看着她的眼睛，就能对那份被世界抛弃般的绝望感同身受。
汪灿被那眼神刺了一下，一时间方寸大乱，下意识地去掰她的手指，要将那管针剂抢出来。
但汪荧察觉到他的动作，反而用力收紧五指，坚决不肯让针筒脱手。
“别怕，”汪灿以为她是在害怕那支针剂会强行注射进她身体里，心里莫名涌起一丝复杂的滋味，因此在这种情绪的推动下，尽管二人力量悬殊，他手上却不自觉地松了些力道，以行动来表明自己的立场，“我不会那样做的，汪荧，相信我……好吗？”
如果将提供情绪价值也列为汪家人的必修课，那么汪灿的平均分一定会被这门课拉低。他永远以近乎苛刻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对别人却不抱什么期待，很难想象出他会在带队出任务途中停下来，花时间去安抚队员的情绪的场面。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家族才判定他不是成为下一任教官的最佳人选，但在汪荧面前，他总是能无师自通地调动起最柔和的语气，以及足够的耐心。
然而汪荧只是保持着蜷缩的姿势耷拉下脑袋，气息奄奄，对来自外界的声音毫无反应。
虽然她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抗拒，但显然也没有配合的意图，于是汪灿不敢妄动，只能通过观察肢体语言的方式等待她的回答。
以她现在的状态，还能有所动作全凭一瞬间的爆发力，根本支撑不了多久，仔细看就能发现，她甚至连握拳的动作都因脱力而显得不太标准。
汪灿抿了抿唇，将掌心覆在那只拳头上轻轻摩挲，凸起的掌骨尖锐冰凉，硌在他的手心里，让他觉得有些痛，但总算是在他的努力下有了些温度。
汪荧默许了他的动作，嘴里仍在絮絮地念着什么，吐字越来越慢，汪灿听不清，只是隐约感受到了巨大的不安，异常沉重的心情如有实质，让他几乎托不住那支注射器。
汪荧的反应已经很微弱了，手臂也在缓缓下垂，这是她无力再控制肌肉的表现，正如那些陷入昏迷的人躯体会比清醒时重一些，其实是因为到了那个地步就已经没办法自行调整重心了。
即使汪灿再次尝试收走针筒，她也只是动了动手指，像是认命了，又像是她最后一丝力气也已经被那回光返照似的一挣给烧尽了。
汪灿随着她的动作下移视线，一低头就看到她眼里清光涟涟，散大的瞳孔近乎哀戚地看着前方。
那双通透的眸子从来藏不住什么心事，分明稍微鲜明些的情绪都极少流露，但每当他的目光与之不期而遇，却总能从中看见自己的影子。
可是现在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无边无际的恐惧。
汪灿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但是不难想象那种药剂给她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阴影，即使时隔这么多年，她仅仅是察觉到那种药的存在，也还是会陷入无法挣脱的梦魇。
一路上汪灿时常会回想那天教官说的话，每个字都仔细琢磨过无数次，力求将可能存在的理解偏差控制在最低水平，甚至在拿出注射器的前一秒，他还悄悄问过自己，是否已经决定好了。
很快他就有了答案。
——因为汪岑曾经开门见山地告诉他，汪荧会需要这种药。
汪家内部很难有什么秘密行动，运算部门近乎全知全能，始终以俯视者的姿态掌握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有那些依靠精密计算就能影响世界的家伙们背书，汪先生的命令从不会出错，同理，教官也不会自作主张送来那两支注射器。
而他不应当提出任何质疑，只需要服从命令就可以了。
原本他只以为那顶多是兴奋剂一类的药物，汪荧的身体素质远逊于其他人，可如果任务真到了旁人束手无策的地步，成功的唯一希望也只可能是汪荧，所以就算是出于任务能够顺利完成的考量，她也必须为了家族保持行动力。
汪灿知道实验室研发出了一种能快速激发人体活力的药，用了药的人短时间内战斗力会大幅度提升，可惜以他的权限也无法窥到更多的信息，只知道那种药已经小范围投入使用了，只是没有在任务中普及。
汪荧并非要被家族抛弃的人，自从她这次回来，汪先生对她的态度甚至称得上宽容，她是汪先生私生女的传闻也是这么来的，因此汪灿的想法一度十分乐观，即使做最坏的打算，那种药也至少不会这么快就要了她的命。
但现在他才发现，不是只有会要命的事才有意义，汪荧所表现出来的抗拒不如说是求救，可是他却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
汪灿表情惨淡地扯了扯嘴角，缓缓地松开手，不再和汪荧争抢针筒，虽然身形仍然挺拔，但他背影落寞，像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汪荧吐息冰凉，那一连串闹着玩似的称呼已经接近尾声，她一度觉得自己还能坚持，所以绞尽脑汁想着接下来要说的东西，可是她全无头绪。
——没办法了，她可能只能走到这里了。
这个念头一起，汪荧就彻底松懈下来了，她疲累地阖上眼，敛住眼中最后一点光。
可就在意识被彻底吞没之前，她的唇角又忽然浮现出笑意。
“绯闻男友……”她动了动嘴唇，声音模糊得她自己都快要听不清楚，“灿哥儿。”
她看也不看手里的针筒，只凭着感觉用力扎进自己手臂里，仓促中她似乎没有找到静脉，立刻偏转了针头的角度，接着用上最大的力气推注，直到那管暗红的液体被全部推进她的血管里。
玻璃注射器灌注药液之后，推注时阻力会略小于塑料注射器，对于此刻的汪荧来说相对比较友好，这要感谢霍盈盈，她在很早之前就熟练掌握了给自己打针！
汪荧拔出针头，血一下子就渗了出来，她前所未有地激烈挣扎起来，在极度痛苦时，那张素如冰雪的脸上流露出的神情让旁观者都为之心痛。
以至于汪灿分明就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却不敢碰她，他能清楚地感知到面前那个人的身体指标是在肉眼可见地好转，却好像任何触碰都会让她碎掉。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生出这种奇怪的念头，又无比清晰地得出结论，那是他无法承受的后果。
于是他只能沉默地看着汪荧的手指屈伸，数次之后，那支空掉的注射器终于离开她的指尖，滚到远处在石头上撞得四分五裂。
漫长的几十秒过去，汪荧才慢慢止住了抽搐，眼神重新变得清明，她把手搭在汪灿手里的M24上，低声说：“对不起。”
尽管这样不合规矩，但汪灿还是下意识地松开手，毫不犹豫地让出了自己的武器。
汪荧接了枪，头也不回地对他比了个“相信我”的手势，一步步向着鼋鼍的方向走去，然后踩着汪沛金的肩膀高高跃起，在一连串骂街词汇中翻上了鼋鼍的头顶，保持半跪的姿势降低重心，腾出一只手固定住自己，另一手则用M24的枪口狠狠地抵住它眼球处炸开的血洞。
“操，你到底会不会用枪？”汪沛金本以为她是天降神兵，见此情景却急得大骂，抱着枪差点原地跳脚，“枪口不能堵，这样会炸膛的！”
汪荧根本不搭理他，面无表情地扣下扳机。
一声闷响之后，鼋鼍的口腔中留下了一个贯通的血洞，血液源源不断地从它嘴里涌出来，出血量大得惊人，流到地面汇成一滩，还在往黑潭中不断延伸。
汪荧满不在乎地抹掉溅到脸上的污血，另一边也如法炮制。
——砰。
汪沛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M24的枪口炸成了一朵花，炸膛导致的动能让她手臂发麻，枪身也脱了手，但值得高兴的是，作用于目标的杀伤力却误打误撞地翻了倍，令这个意外轰开的血洞比刚才大了不少。
足以致命的重伤让鼋鼍更加狂暴，但失血到这个地步，任何一个动物都活不成，它在血河中翻滚着做最后的垂死挣扎，不顾一切地寻找着那个对它来说如同蝼蚁一般渺小的对手，想要把她的骨头碾碎。
然而汪荧早就像一片树叶那样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安静地活动着手腕。
作者有话说
第105章 【阻击鼋鼍】（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