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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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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玉凭着自己零星的记忆,回忆了一下上官长风在朝上的话。
片刻后,他一本正经地回道:“陛下,上官大人提议,将今春秋两季赋税上涨,改三十税一为二十税一,以补国库空虚。微臣冒昧,倒觉此法不妥。”
灵武帝饶有兴致地挥挥手:“说下去,如何不妥?”
裴玉正色道:“微臣虽不涉朝务,但也时常听说,国库从前几年便开始空虚内耗,入不敷出。这几年先是两江良田被淹,又是北边战事连连,更有南海倭奴进犯……细数种种,接连不断的天灾人祸接踵而至。臣以为,纵使国库充盈,在这时节,也未必能妥善应对。”
灵武帝脚步一转,往御湖中心的湖心亭走去:“继续说。”
裴玉偷觑了一眼灵武帝的表情,见他脸色不辩喜怒,便斟酌着继续道:“虽说开源节流,方能持久。只是我朝立国以来,虽赋税也多有调整改动,但从未累加至此。还有一言,上官大人在朝上并未提及,臣胆子小,若无陛下赦免,也不敢冒言。”
灵武帝在湖心亭铺了软垫的石椅上坐下,闻言拢了拢肩头的明黄色披风,似笑非笑地看着裴玉:“你坐下说,此间只有你我二人,无论你说了什么,朕都恕你无罪。”
裴玉微微颔首行礼,目光却不自觉瞟向桌面上的甜点,这些都是御厨花了大功夫做出来的,上头的热气还没散,显然是才送过来不久的。
亭子里头还烧着两炉火炭,炭上架着只铜壶,里头的水已经烧开,正在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亭子四周的门窗也都关得严实,里头丝毫不觉春风寒凉,想来应该是灵武帝提前就命人将亭子里收拾过了。
裴玉乖觉地上前,先替灵武帝斟了杯茶,然后又不客气地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这才在石桌另一侧坐下。
“既然陛下发话,臣不敢不从。”裴玉规规矩矩地坐好,揣度着皇帝的心思慢慢道,“其实,早朝上大臣们所提及的几处国库虚耗还不全,我朝除去战事、修缮行宫、水患旱灾之外,还有一处极严重的积弊,更是花费国帑甚巨,那便是各位皇室宗亲的供奉。”
“本朝的皇室宗亲们,按规制领得供米钱钞锦缎等等,每年所需供奉便能消耗大半国库。而朝中亲贵重臣和皇亲国戚犹自不足,他们的田地庄园占据天下农田四成以上,却不必缴纳赋税,积富于私。国家要以余下六成田赋养活全天下的人,更要兼顾其余各处花销,恕臣直言,怕是把那些穷丁们扔进石碾里,榨出的油水也不及一位皇亲。”
裴玉说得口干了,便暂停片刻,端起桌面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灵武帝则定定地盯着裴玉看了半天。
裴玉察觉到他的目光,心里紧了紧,就要站起身请罪,却被灵武帝抬手按住了手腕。
灵武帝笑了:“你倒是真敢说,不过你看得倒准,这的确也算是朝廷的沉疴了。那你这个大夫既已把准症结,可有治病的良策?”
裴玉微微垂眸:“陛下谬赞了,非是微臣看得准,而是微臣下山之前,师父便曾多次说过此事。他说,朝廷此弊不除,便如负石登山,只怕还未登顶,便被这巨石压垮了。微臣愚钝,不过是鹦鹉学舌罢了。”
早在灵武帝问话的时候裴玉就已经想好了对策,反正把事情往师父头上一推准没错。
旃台老人如今远在千里之外,替他可爱的小弟子背一背黑锅也无妨。
难道皇帝还真的会派人去旃台把老爷子请过来问一问吗?
正是仗着自家师父的身份,裴玉才敢在皇帝面前肆无忌惮地指出旁人提都不敢提的问题。
“纵是鹦鹉学舌,没有几分真本事,也不敢在朕的面前说出来。”灵武帝依旧笑得十分温和,“朕觉得,让你做个区区的锦衣卫副指挥使,倒是有些屈才了。”
裴玉闻言,不经意地观察着皇帝的脸色,猜测他说这话的意思。
“只是你历练不够,若要再进一步,总需作出番成绩给朕瞧瞧。”灵武帝用格外慈祥的眼神看着裴玉,看得裴玉有些毛骨悚然。
老皇帝似乎是对他好的过头了。
哪怕他身后有颍川裴家和旃台老人给他撑腰,却也不至于皇帝对他如此信任,还一再提拔。
不过纵然心中思绪纷飞,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裴玉立刻起身行礼:“臣,多谢陛下隆恩。”
“罢了,朕也不用朝廷上的政务为难你了。”灵武帝似乎是欣赏够了裴玉的小表情,笑了笑把桌面上的点心推到他面前,“尝尝,朕命人现做的。”
裴玉心底的困惑越来越大,皇帝这番操作属实让他有些看不懂。
不过他很快也就释然了,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有糕待吃只需吃。
他挑了块牡丹卷咬了一口,绵软细糯的点心就在口腔里缓缓化开,浓郁的香味也在瞬间涌入鼻腔。
“你对朕的三个皇子怎么看?”灵武帝不紧不慢地开口问道。
“咳咳咳!”裴玉骤然听到这个问题,一口点心哽在喉头,差点儿把自己原地噎死。
他捂着嘴咳嗽了好半天,灵武帝见他反应这样大,不觉好笑地给他递过去茶水。
裴玉头也不抬地接过水吨吨吨灌下去,这才用衣袖擦了擦嘴角,苦笑着抬头看向灵武帝。
所以,不用政务为难他,就要用这种要命的问题考验他么?
“你这孩子颇得朕心,朕就当与你闲话家常了。”灵武帝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淡淡地看着裴玉,“说说吧,你觉得这三个皇子如何?”
裴玉是越来越拿捏不准皇帝的心思了。
他踟蹰片刻,干笑一声道:“大殿下言行果敢,二殿下生性温和,三殿下雏凤声清,臣不敢僭越,只觉得个个都是国之栋梁。”
灵武帝又笑了:“老大鲁莽冲动,老二胆怯怕事,老三有个好娘,你倒是总结得到位。”
裴玉面无表情地看着皇帝。
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这些都是你自己说的。
“哈哈哈哈,”灵武帝看了裴玉的表情,又大笑了几声,“朕今日的心情倒是被你逗得好了。”
裴玉的眼角抽搐了一瞬:“能让陛下觉得心情好,是臣的荣幸。”
灵武帝又盯着裴玉的眼睛看了两眼,片刻后才挥挥手:“朕下个月要去江南巡查,你到时候也跟着同去吧。”
裴玉颔首:“臣领旨。”
他总觉得,灵武帝看他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像是借着他这张脸在看另外一个人。
这种猜测让裴玉不觉有些坐立难安。
“你给朕讲讲,你以前在旃台的生活。”灵武帝低头给自己续了杯茶,顺手把裴玉面前的茶杯也添满了,惊得裴玉差点儿又要起身请罪了。
能让皇帝亲自给他斟茶,这得是多大的颜面啊?
要不是裴玉确定眼前的人就是当今天子,他一定会怀疑这张面皮下是不是藏着另外一个人。
许是皇帝久居深宫,想听听外头的新鲜事儿?
裴玉顿了顿,挑了段他们师徒三人下山遇见山匪打劫的故事讲给皇帝听。
灵武帝细细地品茶,认认真真地听着,时不时还轻轻点点头,像是完全被裴玉的故事迷住了。
听到最后,灵武帝才挑眉,意味深长地看着裴玉:“你小子,给朕讲故事的时候还不忘讲一讲百姓的苦处?你讲这个故事给朕听,是不是要告诉朕,苛捐杂税猛于虎,那些良民才会被逼上山为匪做盗?果然是前帝师的弟子,有几分你师父的风骨。”
裴玉的表情麻了。
他真的只是单纯地想到这件事,便把它讲出来罢了。
灵武帝的发散性思维已经不是他能理解的了,他的脑洞之大,找女娲娘娘来也未必能补上。
“你虽身居锦衣卫,却能有这等忠君直谏的胆气,朕心甚慰。”灵武帝笑眯眯地看着裴玉,“朕要赏你,说吧,你要什么赏赐?”
裴玉面无表情地看着灵武帝,忽然觉得在朝为官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
还不等裴玉开口,外头就传来了由远及近的杂乱脚步声,还有皇帝身边的大监刘太康苦苦劝阻的声音。
“娘娘,陛下有吩咐,在他与裴大人议事期间,任何人都不见......”
“臣妾求见陛下。”女人淡漠坚定的嗓音从门外传进来。
裴玉立刻安静下来,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灵武帝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
他轻轻地屈起手指扣了扣桌面,片刻后淡淡道:“请皇后进来。”
刘太康听着从里头传来的声音,就知道皇帝的心情不大好,便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自己则坚定地站在外头,绝不往里多瞅一眼。
一名仪态万千的女人脚步匆匆地跨过门槛,走进了亭子里头。
女人乌发如云,绾做飞仙凌云髻,中间正带着飞凤衔珠冠,一层细密精致的金丝螺网将她的发髻环起,两侧并着三对龙纹、凤纹、云纹对簪,脑后还簪着一排缀着金珠的绛紫绢花,越发衬得女人明妍端庄。
女人身上的金丝织锦凤尾裙堪堪曳地,胳膊间挽着条茜色凤纹披帛。她的身量不高,却威压逼人,举手投足间都携着一股无形的上位者威严。
在这华贵尊荣的打扮下,女人六分的颜色也被衬托出十分的美艳来。
“臣裴玉,见过皇后娘娘。”裴玉起身,对着女人俯身行礼。
这女人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灵武帝的元后周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