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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浮休篇 燕京旧事 ...

  •   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寒琅被家人架着踅回卧房,吩咐一句“代我告假”,昏死过去。

      老家人没见过这样世面,进不得大瑀门,深夜敲了江府角门,求阁老代为主张。江阁老大惊,命二公子代笔告假,一面又向太医院报备,请太医上门核实、加以诊治。

      前夜心来大醉来访,揪扯寒琅衣袖哭骂。人去后寒琅便咳血卧病,偏偏太医请脉说侍读乃是郁愤积心、忧思成疾,事情传开,宦中流言四起,纷纷猜测两人翰林院中“翰林风”,乃分桃之好。寒琅娶亲,心来肝肠寸断故才上门哭骂,寒琅自认负心,积郁成疾。

      寒琅床上躺了旬余外事一概不知,太医请脉后直告病情不加隐瞒。寒琅闻后凄然一笑——竟是相思病。妹妹十数载缠绵病榻,想来亦是此疾。

      报应终于来了。可惜来得太迟。

      茶陵府中不日送来许多补品,又得大公子手书一封,劝寒琅好生静养。信中不曾提及心来。

      数日后,江阁老亲来探视。

      就在寒琅卧病期间,帝王拟定为江阁老加封“太傅”之衔为婚礼撑面,寒琅亦被擢为侍读学士。他尚不能起床,见恩师到来就要欠身行礼,被太傅按回去。

      江太傅脸上不见一丝拜为三公的喜悦,蹙眉沉吟一阵,望着寒琅,

      “你实言告我,你同李三公子之事是否属实?”

      寒琅不解此言,略张大了眼睛没有作答。

      江太傅深叹一口气,

      “当日传胪我便看中你才学优长,人又通透,早有捉婿之意,你数年前便知之。当初你既拒绝于我,何以如今忽又主动提亲?个中缘由恐与你父亲有关,我也略猜到几分。圣上起招赘之意,你不肯就范,为躲避帝姬才向老夫提亲。”

      江太傅说着又叹一口,

      “小女那日行为失检与你后园私会本是不妥。你求亲之举蹊跷,有几分真心难以揣测,我本是犹豫。只是念及小女多年钟情于你,为你消耗青春,老夫爱女心切不忍苛责,便如了她的意。”

      江太傅说中寒琅私心,寒琅心中惭愧,垂首不语。

      他的婚事拿捏在帝王掌中,今日不娶如意,三年后便要迎娶帝姬,从此须称那人一句“父皇”。将“父”字加诸那等迫死父亲的豺狼虎豹身上,是可忍孰不可忍。雨妹已死,既不能独身,娶谁皆是一般。二小姐一心错爱,不如成全了她,此残命或还可成人之美。

      寒琅亦知此意颇为自以为是,又挟私心,并不十分对得起二小姐。江太傅之问寒琅无言以对,只好再又许诺,

      “恩师与小姐错爱,学生九死难报万一。学生自知资质粗蠢、潦倒不通,难配千金之贵。但请恩师相信,此生虽不能显贵,但学生必定敬重小姐、护小姐周全,绝不敢生二心、辜负小姐。”

      “好,那你且答我,你与李心来是否断袖之交?”

      寒琅又吃一惊,“恩师何出此言?”他病在家中,外头流言一句不曾听说。宦中对那夜情形言之凿凿,心来喝得大醉,不单拉扯寒琅衣袖,还将手紧紧按在寒琅胸膛,不止江太傅,连茶陵亦信了几分。

      “你若喜好男风,那即便我再看重你、如意再属意于你老夫亦不能将女儿嫁你。”江太傅深深看寒琅一眼,“你实言相告,此事本来寻常,大儒先师在时便有,老夫不会怪你。但你若有心欺瞒,坑骗小女于归又冷待于她,令她受那样的委屈,我定不轻饶。”

      寒琅听得呛咳两声,从榻上撑起身来作揖道:“恩师放心,绝无此事。学生并无龙阳之好,与修撰仅是知己,绝无他情。修撰亦非此类,我二人不过为些是非之辩、文章之争。”

      江太傅不说话,捻须阴沉沉打量寒琅许久,才破颜一笑道:“不是便好,你好生歇着,快些养好身子,如意还在等你。”说着起身就要离去。

      寒琅从塌上探起身赶忙道:“可否请恩师不要将朝中流言露与小姐……怕小姐要疑惑伤怀……”

      江太傅身形一顿,心底宽慰了些,“这个自然。”说着吩咐寒琅家人一句“仔细照顾”,转身去了。寒琅见人走了,躺回枕上愣怔半晌,再又凄然一笑,将手覆住双目。

      又过一旬,寒琅病愈销假,向御前叩谢拔擢侍读学士之恩。

      帝王抬头瞟他一眼,只见面前两只手纤瘦苍白,十指细如竹枝,吃了一惊,命他起身。寒琅起来,帝王又打量他一阵。不过十数日光景,他身形更见轻盈、面色素白,整个人竟如一杆青竹,连帝王都有些看不过眼。

      “榜眼清减不少。”帝王低头仍作朱批,装作随口。

      “臣惶恐,如今病已痊愈,劳陛下惦念。”

      帝王叫来近侍,吩咐让太医院掂掇着挑些滋补丸药送到寒琅家去。

      “你趁这几月好生养养,莫到新婚夜委屈了人家小姐。”

      寒琅听得一怔,半晌不动。帝王自也不知怎的说出这样话来,实在不合身份,说声“去罢”,挥退寒琅。

      自病愈来,再入翰林院,虽是同在一室,心来再不同寒琅说一句话,见到全作不见,招呼都不肯打。寒琅并不动气只是由他,每次见心来仍是作揖见礼。

      又过两月,婚期将近。亲迎前日,寒琅沐浴焚香,郑重解下身上素服,齐整叠好搁在面前,对着袖上春棠喝得大醉,醉后怀抱春棠无声怆泣,哀哀又是一夜。

      素服卸去,转日亲迎,吉服鲜艳,簪花披红,寒琅揽镜自照,胸怀冰冷。

      此身如寄,往事如幻如泡影。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他作足了功课,亲迎当日鲜衣怒马、满面春风,一副“小登科”神气。恭敬叩拜过高堂二老,寒琅欢欢喜喜迎如意过门。洞房相对,他笑不下唇、小意体贴温存一夜。良宵榻上温存至半,寒琅忽地记起帝王那句话:“莫在新婚夜委屈了人家小姐”,心中一句苦笑。

      竟在此时想起那人之语。

      一夜过去,小姐心中欢喜起得极早,开开心心同寒琅讲了许多话。寒琅只是微笑答应,事事依从。头发梳到一半,如意忽扭头向寒琅道:

      “夫君的话真少。”

      寒琅仍是笑,“小姐要晚生说什么?小姐说话动听,晚生听得无话了。”

      如意立刻羞红了脸,半晌嗫嚅道:“你为什么还唤奴家小姐。”

      寒琅笑容一滞,却立刻重新勾起嘴角,“是夫人。晚生唤错了。”

      如意张了张嘴,一句话卡在喉咙口说不出,又咽回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浮休篇 燕京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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