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阴篇 尾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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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那日顾夫人着实被寒琅吓住，小像终被留下。之后寒琅大病一场，延医配药半月有余，全不见好。顾夫人日日亲自照拂，听他口中不停呼唤，尽是雨妹，只有流泪叹息。
病中意识朦胧，半睡半醒间，雨青抱着琵琶走来相别。妹妹哭说不想表哥竟将二人之事告知姑母，姑母写信来痛骂自己失德。父亲勃然大怒，调来府兵将顾家里里外外围了三层、茅山大法师结下七重结界强行困缚自己魂灵，神天菩萨也难脱身，自己活活在家捱到断气。
如今已然身死，才得脱出府来最后向表哥一别。表哥不听雨儿之言，如今万事皆休。雨儿去了，表哥好自珍重，忘记雨儿罢。说完，她流着泪将怀中琵琶搁在地上，转身离去。寒琅愧悔不及就欲追上表妹，却顷刻不见了人影。
寒琅大喊着雨儿醒来，却仍在自己房中，方才不过一梦。再打量四周，雨妹的琵琶安安静静睡在床角，又回来了。寒琅知是妹妹留下，抱着琵琶大哭。他原以为自己就要同雨妹一道去了，觉得这样也好，却终于醒来留下一命。
春梦已了，万事皆休。寒琅病了一月，起来像是换了一人，沉默寡言几乎不肯说话。母亲说什么他都应着，除去早晚问安，多一字也不肯说，只将自己关在房中谁都不见。直至上京赴考，顾夫人流泪相送，寒琅面上全不见表情。
会试之后，江太傅一眼瞧上寒琅萧萧肃肃，即便殿上高中仍不见喜愠之色，连皇上都夸他中散遗风。其实他那时半颗心都是死的。后来太傅择了他东床，小姐面前总不能仍旧那般清冷无情，才渐渐好些，虽仍难得，偶尔面上也生些笑影。
寒琅深夜骑马出门，书僮不敢告诉女主人，如意直至清晨不见寒琅回来，以为他生了天大的气一天都在书房。又等到午膳还不见人，这才奇怪起来着人去问。问了才知寒琅昨夜冒雨出门，到现在还不曾归家。她心中不安，那样大的雨，还骑马出去，若摔下马去如何是好！
问了一圈家人，无人知晓他去处，急得她房中乱转。一时还不敢回禀婆母，如意想了一回记起东庄，又命管家差人分别往衙门与东庄去寻，又问家人寒琅平日多于何处出入，众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东庄路远，入夜家人才来回禀，衙门与那边皆不见人。如意更加不安，犹豫一回，决定再等一晚。一夜席上辗转，天刚蒙蒙亮便差人去问上夜的，果然昨夜仍未归来。她终于不敢再瞒，一清早回禀婆母，也说了衙门等地派人寻过，并不见踪影，寒琅出去一天两夜了。
如意百般求问顾夫人可还有什么宋郎常去的地方。顾夫人阴沉沉坐在明堂一语不发，可怜如意边哭边求，说了许久的话舌敝唇焦。时近正午，顾夫人忽然起身高声唤句备车，略略收拾了就往大门走去。
顾夫人一句不曾解释，如意没头没脑急忙跟上。马车摇摇晃晃穿过半个城，停在一家极气派的门首。顾夫人探头向管家吩咐几句，又放下帘子只在车内等候。
不一会管家上来低声回话，说来是来过，早走了。如意抢着还问：“他们可知宋郎哪儿去了？”管家尴尬，“再多一个字人家也不肯说了。”如意诧异，回身望向婆母，顾夫人却一脸沉静不见愠色，一时也不说话，静静坐在马车上。
前日清晨，寒琅策马横冲向云岩寺，也不进山门，下了马向左直去。眼前一条小径引向后面一片树林，转弯处隐了去路，不知深浅。寒琅摇摇晃晃就往林中走，头晕眼花实在也无从细细寻找。
他恍惚信步而行，不知多久，忽觉心有所感，就是附近了。抬头看去，果见前方右手林间一处小小坟茔，坟旁生着一树，枝叶扶疏，寻常人不大认得，多半以为樱、萘一类，寒琅却一眼便知，正是垂丝海棠。
寒琅踉跄步入林中停在那小小坟茔之前，坟上立着一碑，并无身家姓氏，只刻一个“雨”字。寒琅已难支撑，扶着墓碑几乎跌跪下去，脸贴近了墓碑，看着左手下方一行小字：“情深运蹇奈君何”，寒琅抚碑痴望心如刀绞，却哭不出来。
日影渐高，再又西垂，而后虫鸣啁啾，月升月落。寒琅久对坟茔生出恍惚。过去七载如同一梦，如今立在墓前几乎觉得不解：自己同妹妹自来是一处的。既是妹妹埋骨于此，自己必定早已死去，同在这荒冢之下。又怎会一人冢外对了这行“情深运蹇”？
此身必定是梦，他不过孤魂野鬼，偶将旧事忘却，阴魂不散罢了。
寒琅听着自己笑出来，笑声剜心刺耳，仿佛冰瓷碎裂。
宋家婆媳寻至云岩寺时，寒琅已在墓前枯跪两日，周身为夜露所沾，额上鬓发也湿了，垂在额角。顾夫人在山门前下了车，全不犹豫，不进山门直截向了左边一条小道踏露而行，如意不明所以只能跟着。不多时模糊觑见林间一个身影似是跪着，身前一个小小砖砌土堆，夜色深沉瞧不清楚。
如意一眼认出正是夫君，急忙奔上前跪在身旁抱住了摇他身子呼唤夫君，寒琅面色不动只是不理。如意上手便觉寒琅身上滚烫，揣一把，额头几乎烫手。她急得忙回身叫人要把夫君扶起，寒琅不动，一会喑声一句呜咽，倒在地上没了声息，嘴角渗出一缕血迹点染坟前荒草。
众人大惊，七手八脚将寒琅抬上马车奔回家中。当夜急请来大夫诊治，诊也诊了，药也开了，寒琅昏睡不醒，药一口也喂不进，如意守着只是哭。天亮后身上温度倒下去些，脸色愈发惨白，躺在床上几乎没了血色。顾夫人忙又下帖去请吴中名医，几个大夫商量着开方子，将药强灌下去，一半流出来，六七天过去全无用处，寒琅就是不醒。
如意日夜悲泣，几次逼问顾夫人当年之事，跪下哭道：“求婆母抬眼看看，宋郎还有几口气在！当日究竟发生何事逼得宋郎悲伤至此！究竟有什么是媳妇听不得的！婆母这般瞒着，难道能全宋郎性命么！宋郎就是死了也是个屈死鬼，媳妇活着不过一个糊涂人，你们宋家好硬的心肠！”说着握住寒琅手痛哭，顾夫人心中伤惨，却仍不开口。
床上寒琅忽然出声唤句母亲，顾夫人大喜以为他要醒，挨近了细听却是梦话。“求母亲成全，求母亲饶过儿子性命。”顾夫人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扑在寒琅身上哭骂“小冤家、小孽障”，一室伤惨。
正没开解处，蓦的听见一阵道情词伴着木鱼声突兀而起，清晰得仿佛在耳畔，那声音边敲着木鱼，长声朗朗念诵：“消灾除祟，专解风流业债、女鬼索命！解冤消业……”顾夫人抬头望向窗外，如意却望着顾夫人，自然也听到了。宋宅虽不比高门深院，门也有三道，院也有几进，如何闻见外头声响？婆媳两人交换眼神、心意相通：这必是仙缘到来，救苦救难了。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阴篇 尾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