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2、应邀(重修) ...
-
入夜,下起了雨,直至清晨,细雨未歇,整个少尹府,如罩烟纱。
许子杰一路走来,敲响沈宁的屋门时,发顶落了一层水雾。
昨夜回府后,他被杨骞告知沈宁已到府上,且有意同他二人去实地勘察,是以,才会在今晨来找沈宁,顺道为荒舍里明哲保身一事请罪。
早先备好的满腹言辞,却在门开的一刻,看到来人后,只能念上一句:“相……沈侧妃……”
顾冉依旧束发玄衣,作男子打扮。
她行礼道:“许大人。”
“沈侧妃不必对我如此。”许子杰忙上前托着她的手臂,制止她的动作,“沈侧妃是否吃过朝食?”
顾冉退离半步,巧妙躲开他的托扶,方想回答,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响,唇边不自觉漾起柔情。
绵绵细雨顺着风,披纱一般落在许子杰的背上,钻入心底的寒凉,不及来人更冷。
他看沈宁自屋内出来,手里拿着一把油纸伞,旋即收起心神,拱手请罪:“王爷,荒舍……”
“想必杨大人昨日已经转达,本王今日欲同两位大人一道去城中勘察。”沈宁将他打断。
许子杰一顿,抬眸望去,只见沈宁神色淡漠,全然一副不欲多谈的模样,便道:“王爷请随下官来。”
***
淮州地势,由南、北向中部倾斜,略呈盆状。
东西北三面临水,城内有大小池塘几十口。
城中地下虽有几条水道分布,但结构单一简易,并未真正起到排水作用。
“若将这些简易的地下水道进行改造,再使其与城内池塘、城墙水窗相连,便可将积水排入……”许子杰止步,望向身侧忽然驻足的沈宁,“……江中……”
走走停停,近两个时辰,沈宁一直观察记录街道、民宅、池塘的分布状况。
他始终未发一言,也不曾留意身边人的滔滔不竭。
直至许子杰由官员百姓,讲到淮州水道,沈宁才停下脚步,望向眼前这位新上任的少尹。
沈宁不语,眸色深若寒潭,许子杰局促地攥了攥衣角,没来由地一阵心虚。
“王爷,方才下官所言,有何不妥?”
有何不妥?
自是没有。
拿着一张绘好的图纸,如同鹦鹉学舌一般转述绘者之言,哪里会有不妥?
便是有,也当是绘图之人有。
沈宁看向远处的烟雨朦胧,目光穿过亭台楼阁,落在一家琴行的匾额上:“没有不妥,许大人请继续讲。”
攥着衣角的手指一松,许子杰微不可察地轻舒一口气,继续如流水般地讲起来。
这一回,沈宁未再对他漠然视之,偶尔会对他所言给予回应,顺势同他谈及街道的岩土状态。
许子杰有些忘乎所以,几次忘了一路随行在后的顾冉与杨骞。
杨骞却不甚在意,做了一个十足的听客。顾冉也只有在停歇下来,才会抹去沈宁额角的雨水。
几人由城西到城东,勘察结束时,已是黄昏。
连绵细雨,终见停歇之势。
袅袅琴音,自楼阁倾泻而出,舒缓悠然。
沈宁循声望去,楼阁匾额上,“丹枫阁”三个字,如行云,似流水,潇洒恣意,纵意自如。
“王爷可还记得下官昨日提及的琴师?”杨骞收了伞,仰头看向匾额,“丹枫阁的店东,便是那位名唤‘相思’的琴师。王爷可有兴趣入内一瞧?”
“不必,本王对琴行并无兴趣。”沈宁拉过顾冉,与她十指相扣,“时辰不早,还是先同杨大人去宁远阁一叙。”
***
宁远阁以茶香闻名,其内置陈设,风韵雅致。
杨骞择了一间以“梅”作名的雅室。
雅室内,梅香静心,时有琴音悠扬而至,确是一个“秉心长谈”的好去处。
顾冉由窗向外望去,正对上丹枫阁的牌匾,知晓琴音自阁内传出,不由得蹙起眉心。
“沈侧妃似乎对丹枫阁颇有几分在意。”杨骞的声音响起。
顾冉收回视线:“未想这间雅室,可以望到丹枫阁,还能听到那里传来的琴声。”
“沈侧妃有所不知,整个宁远阁,只有这间雅室能听到丹枫阁里的琴音。”杨骞摇扇道。
顾冉低垂视线,捏了捏沈宁的手指,再抬眸时,目光流转:“杨大人喜欢水墨吗?相思以为,大人更爱桃花扇才对。”
“桃花扇?”摇扇的手一顿,杨骞道,“杨某以为,沈侧妃在顾左右而言他,不愿说及这位丹枫阁的琴师。”
听他不再自称“下官”,顾冉也不再拘礼数,笑道:“大人误会了,相思以为,桃花气暖眼边开①,便应是杨大人这般风流倜傥,自当是桃花玉扇最相配。”
接着,她又转向许子杰:“许大人以为如何?”
刻意绘出凌厉的眉眼,忽而揉进缱绻,犹若林深见雾,引人坠入幽深静谧,终不得脱身。
许子杰一时怔然,直到沈宁的手掌覆上顾冉的双目,他才回神,呢喃道:“红豆姑娘所言正是……”
“桃花美目?沈侧妃的一席话,倒教杨某不知如何说了。”杨骞收了扇,眼中的笑意不减,“‘红豆’可是沈侧妃的小字?”
“算是。”沈宁替顾冉回道,“红豆亦作相思子。”
杨骞别有深意:“其实,红叶也可寄相思。”
语落,丹枫阁的琴音,曲调急转。
杨骞收了笑意:“王爷,不若我们谈谈荒舍一事。”
沈宁的掌心被一阵轻扫,顾冉情绪有变,他忙轻轻压了下她的眼睑:“好。”
旧事重提,剑拔弩张,萦绕在雅室之内的琴声,像负了刀光剑影。
杨骞问:“王爷是否知道,荒舍里的刺客受何人之令?”
沈宁道:“那人就在本王面前。”
杨骞再问:“那王爷又是否知道,杨某为何这么做?”
“梁将军。”
闻言,许子杰惊愕地看过来。
对于这位战死徐北的将领,他知之甚少,只听闻梁老将军忠肝义胆,为国捐躯。
而今杨骞有此一问,莫不是另有隐情?
天边的阴云未散,斜阳余晖穿不过云层,越发昏暗的光线,衬着杨骞眸中的冷色。
“杨某确是为外公而来,但也是为王爷而来。”杨骞道,“杨某想请王爷解惑。”
沈宁并不意外:“杨大人请讲。”
杨骞目光一凛,沉声问:“外公埋骨他乡,是为国,还是为谋?”
咚——
许子杰紧张之下,碰倒一只茶盏。
他深知接下来的话再不能听,腿上却如坠着千金,动弹不得。
只听沈宁平静地道:“是为五殿下。”
语毕,室内一片寂静,丹枫阁内流淌而出的琴音,清晰可闻,曲调渐缓,祥和安宁。
侍者前来点灯,雅室内的昏暗,瞬间被暖光取代。
侍者离去后,杨骞才嘲讽一笑:“这么说,杨某差点儿滥杀无辜。”
沈宁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你信我所言为真。”
杨骞侧过脸去,目光落在灯台上:“外公的许多事,我比五殿下要清楚许多。只是,人们往往更愿信自己所信,而不愿面对真相。”
真相,便是梁序通敌叛国,该当一死。
沈宁的掌心,缓缓离开顾冉,轻柔几下她的眼尾,对杨骞道:“你我的恩怨,是否可以就此勾销?”
“杨某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之人。”杨骞转过身来,桃花目中再次堆满笑意,“我同王爷的帐清算完了,那许大人呢?”
“我……”许子杰脸色一白,说不出话来。先前准备好的请罪之词,竟一句都想不起来。
沈宁不愿同他计较,遂道:“许大人也算无奈之举,这事便当它过去了。”
“王爷有如此度量,下官甚慰。”杨骞将许子杰面前倒了的茶盏摆正,“许大人,你说呢?”
“是……”许子杰攥紧衣角,“谢王爷开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