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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南下(二)重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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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盆大雨,似一道接连天地的水墙,坠入泥泞中,翻出土壤的芬芳。
杨骞撑着伞,缓步行走于雨中大道,身后,是衣衫尽湿的许子杰。
两人一前一后,在雨中走了近一个时辰,直至前方出现同样撑伞的行人,徐子杰才犹豫着开口:“杨大人,王爷他还能到淮州吗?”
杨骞沉默半响,语带嘲讽地笑道:“许大人的疑问,未免有些晚了。”
许子杰一怔,闭口不语。
他看着杨骞在泥道中留下的脚印,心底泛起凉意。
荒舍中避雨的女子,是杨骞刻意安排的刺客。
他对女子的轻佻打趣,是一道暗示。暗示她们去杀沈宁,以及顾冉。
四人在荒舍中交手,杨骞漠然离开。
许子杰一路追了出来,静默地看着前方的一把红伞,犹如一朵盛开在风雨中的牡丹。
杨骞的目标明确,无意伤及旁人,故而许子杰才能毫发无伤地跟着他走了一路。
此刻问及沈宁,许子杰一半是担心,一半,是自己都不敢承认的,阴暗的期望。
他想,如果沈宁就在那荒舍里,失了性命,该多好。
***
夜幕将落,雨势渐弱,农家炊烟袅袅,给将至未至的夜色,渡上一层暖意。
很快,这一份恬静,被一阵浑浊急躁的踏水声打破。
顾冉背着沈宁,在微暗的天幕下穿梭。殷红的鲜血,滴落在她脚边,转眼,又融入泥水。
她的背上,也是殷红一片,血腥气不断自她的脖颈后,钻入鼻中。
沈宁受伤了。
他在白衣女子一刀刺来的千钧一发之际,狠力将顾冉推开,任锋利的刀刃,捅进肩头。
同时,名唤“月儿”的粉衫女子,也奋起攻来。
一前一后,沈宁腹背受敌。
情急之下,顾冉只好握住月儿刺来的刀刃。
只可惜为时已晚。
刀尖已经扎进沈宁的胸口。
猛地一掌劈开月儿的手臂,顾冉拦腰将沈宁压入怀,闪身躲过白衣女子的攻击。
月儿的招式紧追过来,沈宁忍痛自顾冉怀中脱离,一边护着她,一边与月儿和白衣女子相斗。
杀意重重下,顾冉不忘留意杨骞。
本以为他会亲自动手,却见他悠然起身,事不关己地离开。
待他的衣角扫过门槛,屋外已有十几黑衣人,提刀等在雨中。
顾冉与沈宁杀出重围时,已经精疲力竭。
沈宁护了顾冉周全,自己却一身伤。黑色的衣袍,已被血染得更加幽暗。
头重脚轻的眩晕袭来,他再支撑不住,昏昏沉沉地,往泥地里栽去。
顾冉一把将他接住,顾不得自己体力不支,背起他,往早已定好的,落脚城镇的方向跑。
她在细雨中穿梭,快得犹如夜中鬼魅。
凉风带来血水的味道,犹如一把匕首,刺入心脏,疼得顾冉几乎喘不过气。
“相思……断指之痛……我现在还你……”意识不清的低喃,断断续续地自身后传来,“我……好困……”
顾冉收紧手臂,焦急的语气里,带着些许威胁:“沈宁,不许睡。睡着了,我就把你丢在这里。”
沈宁下意识地搂紧她:“别……别丢下我……”
近乎哀求的低语,让顾冉不禁忆起徐北的脆弱少年。
她也曾这样背着他,在落雪的屋檐上奔逃。
那个时候,他也同样害怕,害怕被她弃之人潮。
天色越来越暗,星星点点的灯火,在远处闪烁。
顾冉加快脚步,背着沈宁,奔向夜里唯一的光亮。
***
“要是再晚来一刻,他怕是连今晚都撑不过去了!”
医馆里,大夫看着医童将不知第几盆血水换下去后,怒声质问顾冉:“你们真是遇上山匪劫道了?”
顾冉压低嗓音,重复着找上这家医馆时,扯出的谎话:“确是山匪劫道。少爷为了保护我,受了重伤。”
再次听到同样的回答,大夫收神,继续专心处理床上人的伤。
沈宁伤得颇重,尤其心口一刀,几乎致命。
一直到深夜,大夫才松了紧绷的神经,叮嘱顾冉良久后,去了厅堂。
人一离去,顾冉便像一盏燃尽灯油的明灯,终于没了力气,倚着床,跌坐在地。
她看向蹙眉昏睡的沈宁,抬指揉散他眉心的沉郁后,勾着他的手指,在床边守到天明。
雨过天晴,晨间鸟鸣声声,花香馥郁。
沈宁醒过来时,顾冉正端着清粥和汤药进来。
与她一同来的,还有医馆大夫。
大夫给沈宁诊脉,复又检查包扎好的伤口后,对顾冉道:“给他喂些清粥,润过胃,再让他服药。五日内,尽量卧床休息,饮食切记清淡。”
顿了顿,大夫又问:“你们确实是被山匪劫道?”
顾冉道:“待少爷服过药,我去镇上准备马车,傍晚前离开。”
医馆大夫反复确认,无非是怕她说谎,担心她实则被仇家追杀,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顾冉明了他的忧心,故而不再做打扰。
大夫也不强留,听她要走,遂而同意。
“往后,你要负着伤,与我沦落天涯。”顾冉走至床边,将木盘放在木几上,打趣道。
沈宁轻轻“嗯”声后,静静地观察起顾冉。
她的外衫干出了褶皱,玄色中,隐有暗红血迹。
她的额前垂着碎发,眼下还有淡淡青黑。
“你一直守着我。”说这话时,沈宁觉得,自己被暖意包裹的同时,又有一丝内疚。
顾冉扶他起来,自己则在方凳上坐下:“怕你丢下我独自去了,只好一整晚都看着你。”
沈宁凝视着她,没有接话。
顾冉端起装着清粥的碗,笑道:“快趁热喝了。”
待沈宁喝过粥,又服下药,顾冉才听到他的低语:“海枯石烂,不与卿别。”
顾冉一怔,眸中闪着晨曦一般灿烂的光。
她低头吻上沈宁的唇:“海枯石烂,不与君别。”
傍晚,顾冉备好马车和伤药,带沈宁离开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