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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7、岁月流长(一) ...

  •   五年后。
      龙泽山下,风竹村口,来了一个身着异服的女人。她面带倦容,正扶着一棵歪脖子树往村里张望。
      只靠两条腿的长途跋涉已经让她疲惫不堪,也许太过需要一杯水润喉,一个板凳歇脚,她瞧了一忽儿,又挪动双腿走进了村子。
      这个村子给人的感觉不似寻常,总有一种不知缘何的不协调:村子很大,人口却很少,偌大的土地只有不到三分之一被拿来种植粮食和菜蔬,而其余的,身为大夫的女人只需看两眼,便认出种的全是草药。
      这里的村民很忙,人人皆在田里俯身弓背,女人进村转了许久,亦不曾有人注意到她。
      女人还看出来,这个村子里的无论耕地还是药田,都不分张家李家,而是所有村民一起打理的。
      女人有些不可思议,亦有些情不自禁地羡慕,只是饥倦之困还未得到解决,这些情绪刚刚起来便凉了下去。她又顾虑自己是生人,不好意思打扰那些辛劳的村民,只盼望能遇到一两个闲人。
      可惜,天气太热,这个愿望一时还未能实现。
      几年前,她是来过一次龙泽山的,可惜并未经过这个村子,是以这会儿也有些自我怀疑,怀疑是否走岔了路,偏离了目的地,于是只好寻了一块大石头坐下,暂且歇脚。
      盛夏时节,纵然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聒噪声依旧不减。悠闲到无聊的蝉儿扯着嗓子嘶叫,声音伴着灼热黏稠的空气一浪高过一浪。
      女人额角的汗水淌了下来,没想到坐下竟比走着路还要热,半点风也带不起来,只有一个火一般的太阳火一样地干晒,似乎要把她体内所有的水分都晒干才肯罢休。

      不知坐了多久,女人终于有些不耐烦,心道横竖遇不到人,索性到河边去待着,等那些村民从田里回来。这种天气下,有水的地方,怎么也比这儿舒服。
      想着,她双手撑膝站起身,呼气一口正要举步,边上不远处一座房子的房门恰好被人从里面缓缓打开来。
      旋即从房子里走出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背上背着个沉甸甸的包袱,目测重量和质感像是黄白之物;另一个则手里拿了一沓纸样的物事,倘若包袱里确是金银,这些想必就是记录账目的书帖。
      男人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转头朝屋里想要送出门的老者说道:“村长,天气太热,您就别出来了,改日我们再和掌柜的一起来看你。”
      “好好,不送,你们慢走。”老者眉眼笑成一条线,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抬了抬示意二人赶紧回去,知道他们住在东云岭,也怕走得晚了山路难行。
      女人定睛观察二人一阵,终于唇角渐渐翘起来,又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

      相比于屋内,外面的世界太亮了,亮得人睁不开眼睛,故而,年迈的村长并未看到站在外面的女人。
      但两个男人却早有察觉,早到女人的目光刚刚聚在他们身上的刹那。于是,待村长掩上门后,他们对视一眼,便一齐朝女人这边走来。

      越走近越觉女人的身影熟悉,几乎同时,那个尚算不得遥远的名字,蓦地重新在他们脑海深处浮现出。
      不知为何,他们忽然觉得女人是她,可惜阳光太盛太强,照得女人的面容似乎也在发光。他们看不清,自然无法确定心中猜测,可仍然下意识觉得那就是她。

      不得不慨叹,人的直觉有时偏偏准得很,男人还只是心生这样的猜测,不想女人反倒先开了口。
      “煜西,谢无亦。”甚至,她直接叫出了二人的名字,“好久不见。”每一个声腔都那样亲切、熟稔。
      二人闻言一怔,继而面露喜色,当即异口同声惊道:“栖大夫,你怎么来了?”
      站在面前的女人,正是他们猜测的栖梧。
      五载春秋更迭,岁月的刀剑并未给她带来多少沧桑,反而又添几多韵致,越发凸显她的气质。只是当年离开时的哀愁却似刻进了骨血,今番再见,仍含其痕。
      栖梧清浅一笑,回答二人道:“我是来找你们的。”
      “找我们?”听到这句话,二人越发觉得惊喜。
      “是啊,不想时隔五年,竟有些记不清路。”栖梧说着,环视一番四周,叹口气,“这个村子似乎当年未曾来过,我还以为自己走错了,不过幸好碰到你们。”
      “这边是南山,当年咱们是从北面上去的,所以不一样。”谢无亦笑着,同栖梧解释。
      煜西接着又道:“栖大夫,我带你到家里见大人和掌柜吧?”
      “掌柜?”这个称呼还真是陌生,栖梧不禁露出疑惑的表情。“大人”不消说,自然是指洛宸,这“掌柜”……
      “哦,就是陆姑娘。”煜西一拍脑门,才想起栖梧根本不知这些事情,一时不由得有些尴尬,挠头笑起来,“这说来就话长了,栖大夫,到家里你就知道了。”
      煜西和谢无亦一口一个家里,说起来眉梢飞扬的都是幸福,看得出,他们和洛宸在一起生活得很惬意。栖梧心头不禁一热,欣然道:“好,那烦请你们带路了。”
      “栖大夫见外了,山路难行,还请留意脚下。”

      一路上,二人都在同栖梧讲述这五年来发生的事情,包括洛宸和陆晴萱,蓬鹗和叶柒大婚,叶柒和蓬鹗生了个可爱活泼的男孩,他们唯一一次跟洛宸比剑走过一百招……总之尽是些欢喜有趣之事,居然令栖梧渐渐忘记了上山的疲劳。

      终于到了家里,见到来人,洛宸和陆晴萱几乎跟煜西谢无亦是一样的反应。她们当然不意栖梧会来,故而一时欣喜,确乎比得上逢年过节,以至于许久不曾招待客人,居然还有些许的紧张。
      栖梧叫她们不要忙,只给一杯消暑解渴的白水便好,但陆晴萱还是坚持把茶水、果盘、糕点一一备好。三人这才像当年给叶柒解完毒那样,一并在当庭那棵老松下坐了。
      松树下面的桌椅,已经从当年需要自屋里往外搬,换成了固定的石桌石凳,不仅不用搬来搬去方便了许多,也更有情调不少。
      闻着松香,栖梧垂首抿口茶,问一句:“阿叶和蓬鹗呢?”
      “带着蓬飞去寒溪玩了,哦,蓬飞是他俩的孩子,三岁,正淘的时候。”陆晴萱递给栖梧一块茶点,示意她尝尝。
      栖梧优雅地接过,无论神情还是举止都是平静的,看着并不像遇到了什么麻烦事,二人便不主动往这方面引话题,只同她拉些家常,隐晦地询问这五年来过得如何,毕竟栖妍走后……
      不想栖梧对此的感觉依旧很敏锐,才说几句话便听出二人一直在担心,担心她失去栖妍后的心情状态,索性,她也决定开门见山坦白此行的目的。
      “洛宸,晴萱,我此番前来,是有事相求。”她说着,突然搁下茶点离开石凳站了起来,目光恳切地觑着二人,“我以后,可以在龙泽山生活吗?”
      才说完,未及二人反应过来,又匆匆解释:“我知道这可能会很打扰,但……这是阿妍的遗愿。我……我本不该搬出一个故去之人,可是……可是……”不知怎的,她竟是越说越语无伦次了。
      洛宸知道此事并不简单,已然触及栖梧的疼痛点,况且,无论这是不是栖妍的遗愿,栖梧肯来与他们一同生活,也都是一件令人欢喜之事。
      于是,她和陆晴萱一人一边轻轻拉住栖梧的手,让她重新坐回来,温柔地对她说道:“无论栖妍是否夹在其中,你不弃山中岁月闲苦,肯来此与我们一起生活,于我们都是天大幸事,谈何‘相求’二字。”
      栖梧的眼中本就因心事起了泪花,此刻闻洛宸所言更觉感动。
      陆晴萱则趁机追问:“所以能否告诉我们,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斜阳穿过松枝,在石桌上斑驳出细碎光点,栖梧用手指抹掉眼角的泪,向二人讲述起了缘由。
      “当年我带阿妍回到苗疆,就把她葬在揽翠轩那棵枫树下。——枫树,是我们苗人的神树。”重提往事,栖梧的情绪确然又变复杂许多,但除了那些终生逝不去的哀与痛,也似有新生的希望在萌动。
      那是重新拥抱生活的希望,洛宸和陆晴萱凝视着她,能感受到这股萌动的力量。
      栖梧浅浅垂一下眼睫,接着道:“安葬好阿妍,我便卖了医馆,打算在揽翠轩守她一辈子,直到两个多月前,她突然在某天夜里入了我的梦中。”
      栖梧说到这里猛然一顿,忍不住哽咽了:“这么多年,这竟是她头一遭,便是在我思她最深的那些日子都不曾来过,所以,我抱着她哭了好久,从黑夜哭到天明,从梦里哭到梦醒……”
      “那她……对你说什么了?”陆晴萱素来觉得托梦一事玄之又玄,可此时此刻,却无比希望栖妍能给栖梧留下些什么,毕竟心伤得狠了,一辈子都治愈不了。

      栖梧深吸一口气,再徐缓悠长地吐出,一直含于眼中的泪终于止不住滴落下来:“醒后我只觉得好生难过,却连梦里的半句话也记不住,是后来到枫树边祭拜,才突然想起。
      “阿妍说她不想我难过,更不希望我如此走完这一生,她知我凭医术可赢万千人尊重,知心朋友却不肯交之一二。如今她不在了,陪伴我的原本应该只剩孤独,不过所幸……”
      “所幸你信任我们,我们才有机会做你的知交。”洛宸巧妙接过栖梧未说完的话,在她惊喜与感激的目光中站起身,望向远处已经蓊蓊郁郁的白梅林,意味深长道,“栖梧,栖妍是对的,来龙泽山吧,以后这儿,便是你又一个家。”

  • 作者有话要说:  大约还有三四章就完结了,真有点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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