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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画壁(二) ...

  •   栖梧的声音不大,但与四周任何声音都显得那般格格不入——震惊、骇然、凄惶,甚至还有一种从骨血里熬炼出的愤憾与不甘。
      陆晴萱和洛宸极为默契地相视一眼,并不曾言说什么,却皆有一丝疑虑从心底悄然流过。
      身后,叶柒与其他人的饶舌还在继续,蓬鹗因替叶柒辩白争取了两句,被他另外三个弟兄“严厉声讨”重色轻友,此刻正与之“苦战不休”。
      洛宸神色淡然地望向他们,唯目光沉敛肃然。
      谢无亦是站在最外侧的,隐约觉得身后有一道目光漫了过来,下意识转过头,恰好与洛宸严肃正色的眉眼相对。
      他瞬间了然,忙敛了玩心,并逐一通知身边的几人,而后先一步赶至洛宸身边,垂首道了句“大人”。
      洛宸微一颔首,待其他人都赶了过来,这才淡淡地道:“栖梧许是有所发现,我们先去她那儿瞧一瞧。”说罢,忽地想起什么,用意味深长的眼神觑着叶柒,看似对所有人说实则是提点她一人:“莫要编故事,凡事依理而行,话也要依理而讲,晓得么?”
      男人们眼角浮起笑意,皆一拱手:“大人教训的是。”
      叶柒:“……”

      洛宸兀自没什么表情在脸上,亦不在意叶柒想要掐死她的眼神,待径直走回陆晴萱身边,才似是端不住一般轻笑一声,道:“过去吧。”
      “嗯。”陆晴萱轻声一应。虽然知道洛宸是故意憋坏,但经这一番调剂,心情确然比之前轻松了不少,是以,她也不由自主牵动了唇角。
      洛宸本想握住陆晴萱的手,但恐再有方才似的颤抖被她察觉,便停住了动作。不料陆晴萱也有此意,反倒是伸出手与洛宸十指相扣。
      洛宸心里一震,随即微不可察地轻叹,却不忍挣脱,只好回握得紧了些,用微凉的指尖在陆晴萱温热的手背上摩挲,以求通过动作和力量,将那些颤抖与克制遮掩下去。
      陆晴萱此刻并不知洛宸这些心思。因着洛宸往常也没少这样不安分地对自个儿进行撩拨与逗弄,是以,她只当洛宸又不老实了,甚至不由得有些心痒。
      然而,就在她牵着洛宸,朝栖梧那边才走出两三步时,洛宸却浑身剧烈地一抖,双膝根本控制不住地又是一软。若非有陆晴萱将她一把兜在怀里,她定要似先前一般跪倒在地。
      “你……你还说没事!”事发突然,但陆晴萱只愣了一瞬,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想要训责洛宸不舒服也不说,可是一看到她难受的模样,又不忍心开口了。
      洛宸借陆晴萱的力量勉强站定,额头上的汗几乎是在瞬间布满的;垂下的马尾下端散乱地在脖颈处模糊成一片,似披了一块黑色的布料;摇曳火光非但不能为她添照半点红润气色,反倒将她的面容映照得更加憔悴与苍白。
      陆晴萱有一个似乎不能算错觉的错觉——洛宸几乎要被伤病和苦痛熬干了。

      叶柒和男人们也被洛宸这又一跪跪得彻底发了毛。
      若说第一次是意外,那这一次又该怎么解释?以洛宸的身手,短时间里平地上连摔两次的可能,恐怕比皇帝即刻驾崩的可能性都小。倘若有,那只有可能是她的身体出了问题。
      叶柒有些焦急,话里不带好气地厉声问洛宸:“你到底怎么回事,从刚才开始就不对劲。”
      “洛宸,你是不是不舒服?是伤口疼还是……”陆晴萱也在旁边柔声问询。
      洛宸却慢慢地站直了腰身,轻声喘息了两下道:“现下又无事了。”言罢,还十分平稳地走了两步,转过身对众人坦言道:“当真无事了。方才全身剧痛,但只此一瞬,现下却半点感觉也不曾有。”
      “……”
      虽然她说得真切,又用坦诚的态度表示自己所言不虚,但众人还是露出不太相信的表情,尤其是陆晴萱。
      她太了解洛宸了,这个女人对自己的感情有多真,为了不让自己担心,就能将所有的苦痛掩藏得有多深。
      陆晴萱不忍又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全身剧痛”四个字给了她提点,还是她突然想起来的,面色一沉转头问叶柒道:“我们下来多久了?”
      洛宸心里咯噔一下,她知道,陆晴萱已经想到了,一如她第一次跪倒在地后,想的也是这一可能。
      叶柒眼神怪异,觑着陆晴萱不知如何回答。自打下到这陵墓之中,那便是真正的不见天日,谁又会晓得过了多久。难不成撬开一口棺材抓个粽子出来问问?
      见叶柒没有吱声,又似乎一开始就是在看着她自言自语没指望她回答,陆晴萱紧接着又转头看向洛宸,焦虑不已地问:“你是不是……旧疾复发了?”
      “……”洛宸默然,但陆晴萱知道定是被自己说中了,心情顿时跌落至低谷。
      叶柒心里不愿意相信,嘴硬道:“晴萱你是不是搞错了,上次在下药的那里她发病,可是疼到说不出完整的话,跟现在不一样啊。”
      “你以为这段时间的治疗是白治的吗,有了药物缓解,病发时的症状是有可能改变的。”陆晴萱沉着嗓音回应叶柒,又想到洛宸病发时要受的苦,不由哽咽起来,“本来以为进来转一圈就能出去,谁知……这缺医少药的,可怎生是好?”说着,竟又默默垂下头叹息不已起来……

      陆晴萱的自责与懊丧尽数落在洛宸眼底,似黄连水入喉,苦不溜丢的格外不是滋味。
      于是,她只得看似轻松地一笑安慰陆晴萱,又在她手指上轻轻捏了捏道:“现下不是没事了,治疗了这段时间,总该有些用处……莫要担心了。”
      “……可是……”
      “晴萱。”
      “……”
      洛宸唇边依旧漾着可慰人心的温柔,语气却变成了不容分说的郑重与严肃。
      她朝栖梧的方向扬了扬头,说道:“再不去,可当真来不及了。”
      众人将信将疑,又确然不放心,眼风到底朝栖梧那边扫去,果然见她丢了魂似的弓着身子,扒在壁画前面,恨不得将眼睛看进墙壁里。
      身旁的小宝牵着她的手,亦是谁也不理会,只仰着头发着呆陪她。
      叶柒觉得诡异,心道莫不是这壁画上涂过什么药,一整个把这俩人都折腾魔怔了不成?
      ——但这不可能,她一早就查验过了,没有机关,也没有药,只有可能这两个人有毛病。
      “她的确有些奇怪,壁画我们还没有看完,顺道溜一遍吧。”陆晴萱有些没奈何,转头又瞧洛宸,“你慢一点,不舒服要告诉我,晓得么。”
      洛宸眼角纹上笑意,模样倒是越发乖巧,微扬起声调“嗯”了一声。随后,便意料之中地被陆晴萱在腰际不疼不痒地捅了一指头。

      “……栖梧?”一行人逐渐走到失神人身边,陆晴萱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并不见她有何回应。倒是小宝脸色略显迷茫和害怕地转过头来,战战兢兢地询问众人:“阿妮她怎么了?”
      说话间,手依然不肯松开栖梧,可见对栖梧的依恋之深。
      洛宸默而不答,只趁机往又一幅壁画上看去。她刚才过来,已然把路上的壁画粗览了一番,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壁画上讲的故事,似被刻意切去了一段。
      换言之,壁画之间并不连贯,记载墓主生前事迹的故事,是断裂的。
      直到看到栖梧面前的那一幅,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才恍然大悟。
      “这壁画内容有失。”想明白其中不寻常之处,洛宸立时提醒众人,“第五与第六幅中间加入长廊中棺画上的内容,才是墓主完整的前半生。”
      “……什么?!”叶柒闻言登时气得跳脚,“老东西话不好好说,屁也不好好放,那棺画早付之一炬,谁还记得上面有什么!”
      “……”
      四下里顷刻间陷入死寂,只有叶柒愤懑不平的长吁一声接着一声。许是众人的说话声将栖梧的神思拽了回来,她突然抽噎了两声,随即抬起泣血般的眸子,从嗓底压出三个字,接着叶柒的话道:“我记得。”
      “光你记得有什么用。”叶柒显然没弄清楚栖梧的言外之意,又见她无缘无故淌下眼泪,心里更像被火燎烧似的焦灼。
      洛宸眼神悠悠的,觑着栖梧平静问道:“你已然读懂了,对么?”见栖梧微微点了头,又进一步追问:“墓主,究竟何人?”
      “……桎……桎攫。”
      “……!”

      桎攫,这个名字他们在认识栖梧之后统共听过三两次,但震撼却一次大过一次。
      虽然一开始就知道桎攫缔造了沥血剑,而这座陵墓又与沥血剑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却没有人敢想墓主会是桎攫本人。
      从栖梧口中得到这一消息,众人的神色不由凝重起来,站在地上的双脚也有些莫名发虚。那种感觉,不亚于静候放榜的试子内心的焦忧。
      叶柒最先沉不住气,敲着锁妖匣催促栖梧:“你不是读懂了吗,倒是给大伙儿说说啊。”
      陆晴萱干干地咽了一口,偏过目光扫视了洛宸一眼,见她也认真地等着栖梧往下说。于是,便将手藏进袖中,紧紧将手指勾在一起,以求把那分紧张勾住,不让它在心里乱窜。
      栖梧却不慌不忙指着面前壁画下的一处,众人这才发现,上面原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不用说,这定然是那所谓的墓志铭了。
      难怪她方才会做出那样的姿势。
      这些字虽然没有到细若蚊足的地步,但笔画纤细,昏暗中想要看清楚,确实有不小的难度。

      对于一座陵墓而言,有了墓志铭,关于墓主的很多疑问自然迎刃而解,只要将这些字通读一遍,便可知晓许多来龙去脉。
      只是,就在洛宸、陆晴萱还有叶柒打算凑上前去阅览时,栖梧却突然把手搭在洛宸肩上拦住了她,有些担忧地问:“你当真要看吗?”
      洛宸心中咯噔一下,呼吸于瞬间犹豫,但她感受到陆晴萱的目光,旋即又平静道:“我能做的,只有接受和求解。”
      栖梧见她面色沉静,似乎真的没有半点介怀,这才低眉让开身子,由着洛宸凑上前去。

      这段文字并不长,却将众人最在意的事情记载得清清楚楚。瘦劲的刀痕劈开石壁的身体,在上面留下这样的字迹:
      余桎攫,苗疆陇寨人。幼善工技,尤喜刀剑铸造之艺。十岁拜师,与师兄尚一同学于蕃、兰等地。兄工益精,而立之年成名剑故月,声震天下。余甚妒之,遍历西域求刀剑炼化之法,誓胜乃还。过十年,余三十有五,兼蛊术于刀剑炼化,得邪兵谓之“沥血”,名声愈噪……然沥血之邪远超人之所控,余悔不当以封口之名,害同族数十性命。为绝沥血之凶,特将此剑封印,驯异兽、造绝龙、自戕肉身于此墓。凡擅入者,自负恶果!
      “……”
      寥寥百余言,众人读完,只觉心上似压了千斤重担一般喘不过气来。
      洛宸的手哆嗦着摸在“故月”二字的刻痕上,粗糙的边沿宛若一把不规则的锯子,切割着洛宸指尖柔嫩的肌肤,也摩擦着她的心。
      铭文写得很清楚:故月的缔造者与沥血的缔造者是师兄弟,这便不怪之前这两把剑的雕像会同时出现;而桎攫为了不让世人得到沥血剑作恶,豢养异兽、建造陵墓,甚至用自杀的方式赎罪。
      其用心之深,自是不言而喻。只是,想起之前那些兔死狗烹的工匠,想起死去的钟山、傅野,以及到现在为止还在穷尽所有,仍在寻找沥血剑的戾王,洛宸不免想问一问桎攫:如此,你一念之差酿成的这些过错,当真还清了吗?

      陆晴萱之前一直在揣测,揣测追击游夜那具尸体的身份,没想到竟然就是桎攫。也是在这一刻,她才明白绝龙域青铜门上的那首诗讲的是什么。
      从种种行为来看,桎攫的确后悔过,但是弥补的方法不对。而且种种迹象表明,这座墓分明被人光顾过了,沥血剑也曾被人找到。如此一想,他的这些劳师动众未免太不划算了些。
      栖梧沉默了许久,这会儿缓缓开口道:“铭文只记录了桎攫的生平,他既有意掩饰沥血剑所在,自然不会将具体线索刻在上面。可是,晴萱的玉佩、绢布上的地图、洛宸的师父,甚至是被改造的机关……这种种背后,又有多少是与最初面目全非了的,我们根本无法知晓。”
      “而且……而且……”说着,栖梧又红了眼眶,松开小宝的手,跑回前面的壁画处,颤抖地指着道,“这些人,就是栖家祖上,他们是被桎攫灭口的……”
      声音哆嗦到难以成句,最终逐渐低落直到缄默,悲伤的情绪似洪水,顷刻将栖梧的心淹没……

      眼下,洛宸、陆晴萱、栖梧三人,或自愿或被迫,都是直接与这座墓有关的人,所谓当局者迷,她们自是有太多的疑惑与不甘。
      但作为旁观者的叶柒和男人们,却也如同在浓雾中窥视,看不清眼前景象究竟都是什么。
      因此,墓室里再一次陷入死寂,只有火焰灼烧空气发出的微弱声响,叩击着每个人难以平静的内心。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2章 画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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