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长安！》一只稳如老狗的猫

85、新军

　　“你此番遭劫，着实太过凶险，以后还是安分些吧。”冷月回到苏文远的床榻边，见他已经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她半是命令又半是央求般对他说道。堪堪苏文远不存在方寸悔意，还要辩解，他垂着头嘟囔着：“我是想帮……”
　　“那你更应听我命令，”冷月似是早就料到苏文远会有这般说辞，不及他说完就先行一步将其打断，“如此，若我某日濒死垂危，你才能有命救我。”
　　许是心中对苏文远于此事有怨，冷月此话说得过于直露了些，竟不想惹得苏文远反倒颇有不快。冷月这边才落下话尾，苏文远怪异的目光就追了过来。
　　“你……认真的吗？”
　　他弱弱地发问，语气却透着分毫不让。冷月心中一时惶仄，她竟没想到苏文远对事关自己“生死”之事如此较真，以至于提都不可提及。
　　“比拟而已，你又何必如此在意？”
　　冷月自知话头不妙，企图淡化这个话题，哪知苏文远反而更加焦灼上火。他因为情绪的波动轻颤着，对冷月说：“生死一瞬，岂敢作戏？将军您也是经历过生死的人，应该知道这两个字对在意你的人意义何如！”
　　他这句话说得好厉害，才听闻，冷月便沉默了。一来，是因为苏文远没有叫她的名字而是直唤她“将军”；二来，这看似了了的三十八言，却饱含了太多厚重的信息。
　　苏文远的话，让冷月的心沥沥地疼着，明明错不在她，她倒似理亏一般语塞难言。
　　但是，用言语伤害冷月不是苏文远的本意，很快他也觉得方才言语多有不妥，只得乖乖闭了嘴巴，再次变回那个犯了错误待审的角色。
　　冷月心中到底不舍苏文远再受什么苦楚，这会儿亦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苦笑一声，举起手中的陶碗：“还喝水吗？”
　　“嗯。”苏文远配合地张嘴，将冷月送在他唇边的勺子咬进嘴里。他知冷月说的是事实，怪只怪，他说的也是事实罢了。他本无该奢求，于他而言，冷月现下对他的态度，已经是他梦寐以求了。
　　苏文远这样想着，权作自我宽慰，寥寥草草又喝了两口冷月送到嘴边的水，待第三勺才送到嘴边时，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滞愣住了。
　　“怎么了？”
　　冷月见他一双眼睛全都聚在了自己脸上，表情分明是一副不得了的样子，许久听他开口道：“小山呢？”
　　是啊，苏小山呢？冷月这才想起，的确已经很久没有见他了。想那日苏小山哭着找冷月要师父，被下面士兵带走后就不知去了哪里；加上那几日冷月又一门心思全在苏文远身上，居然把苏小山弄丢了。
　　苏文远刚刚说完，明显已经慌了神，连冷月都觉得如同天地崩坠一般。她赶忙安慰苏文远，奈何这一会儿就是嘴拙，说不出半点让人心安的言语。
　　冷月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乱了脚步，她把陶碗塞到苏文远的手里，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你莫要急，我去找！”
　　“不用找了。”
　　冷月前脚刚要走，走了没有多少时间的裴十一就回来了。她怀里打横抱着一个人，年龄不大，蜷缩在裴十一怀里更像一只大一点的动物，再细看去，却分明就是苏小山。
　　“这是……”
　　“李嗣业将军送来的。”裴十一一边把苏小山放在自己的床榻上，一边对冷月解释着，“之前看护的士兵说，自从苏先生被抓，这孩子就不日不夜地拿着刀疯狂训练，众人劝阻他也不听，只说要尽快长大好保护师父。想必回来后也是不声不响躲了起来，不知又练了多久以致虚脱累倒，被李将军在回营路上发现才送到这里。”
　　苏文远心中大惊，他挣扎着从床上下来，挪着步子来到床榻前，难以置信地看着苏小山，一时不知该唏嘘还是感动：冷月许诺过，不会让他上前线，可如今，他竟为了只照顾他一年多点的师父，甘愿踏上一条最凶险的路。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吗？”冷月的指尖同样颤抖着，她看着脸被冻得通红的苏小山，胸腔中亦是被一份不舍与震撼填满。
　　“还有！”适才安顿好苏小山，裴十一转头就把矛头对准了冷月，“军粮被盗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你没有问啊？”冷月不解。
　　“我没问你好歹也同我说一声啊姐姐。”
　　“你给我说话的机会了吗？”
　　“……”
　　果然，冷月的逻辑向来缜密得无可挑剔，裴十一一边吃着闷亏，一边只好换个方式继续问：“谁发现的？”
　　“马将军视察粮仓时发现粮官不在，等了好久不见人归来发觉事情不妙，一查点才知丢了军粮……近万石，可不是小数目。”
　　“粮官定是被买通了的，不然怎么会这么明目张胆？”裴十一也觉得有些头疼，不过，她更关心的是这些军粮是怎么运出去的，又送去了何地。
　　……
　　“圣旨下！”
　　就在冷月和裴十一两人理不出头绪，权作猜疑打发时间时，突然京中传下旨来。因着冷月剿灭阿史那从礼军团有功，再者收复两京在即，朝廷便依照李俶的建议，对军队重新做了调整。
　　当时唐朝一个军团约有两万人左右，平叛军由李俶作为总元帅，郭子仪统帅下的只是其中一支。也就是这一支，李俶将其下分了五大军团，分别由冷月、马璘、仆固怀恩、李嗣业和王思礼统帅，约十万众。
　　朝廷的这一决定，其实用意很明白：她冷月本在马璘麾下，因马璘丟粮，李俶此时把自己提拔上来，表面上是对马璘的警告、自己的奖赏，事实上，又何尝不是制约她和马璘两个人势力的一种方法？很多事情看破不能说破，传旨的宫人离开后，冷月手握圣旨，突然有些怅然若失——失去了什么呢？她猜想，大概是与其他将领之间的信任吧……
　　这次军队调整，冷月军团下有虎啸、天枪、羽煞三营，虎啸营营长何进，天枪营营长楼志诚，羽煞营营长江小米；有近卫队，队长王铁牛；还有副将裴十一，医官苏文远及其统领的数百名军医。虽然名头上编制与之前无异，人员却足足扩充出来三倍之多……
　　苏文远这顿饭到底没提前吃上，许是处境安稳下来，精神上也没有这么紧张，是以他并没有觉得很饿。苏小山睡了一觉睁眼看见了师父，抓着苏文远的衣服结结实实先哭了一场。
　　冷月心中着实有愧——无论是对苏文远还是苏小山——若是苏小山对她有所怨怼，她亦无话可说。然而没想到，就在冷月不知如何面对这个孩子时，他却似乎一夜之间长大，说出去的话也句句苦得令人落泪。
　　苏小山就像那岩崖上出生的雏鹰，经过了暴风雨的洗礼，又经过从崖上至崖底的沉浮，终成穹宇上的苍鹰。
　　冷月随着苏文远走出营帐，远远地看着他和苏小山并肩坐在繁星下，一时不忍心打扰。她正想问裴十一什么时候能吃饭，转头却见她对着地下出神。
　　冷月心头悸动，凑去一同观看，分明是几道痕迹明显的车辙印。她二人顺着车辙的走向看去，只一眼，便毛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