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长安！》一只稳如老狗的猫

51、陈涛斜

　　人生何尝不如此？若所有的伤怀都恒久，那便只剩恒久；要想战胜悲伤，只有让自己坚强、再坚强一些。
　　冷月的心中存着一件若不能及，便注定执着一生的事，她自然也深知，任何遗憾与失落都不会阻挡她向前找寻的脚步，因此早在裴十一进帐唤她之时，她就逼迫自己镇静了下来——只要是在人前抬头，她的身上便不允许有茫然与无措……
　　同上一次一样，苏文远病得急，好得也快，最起码不会影响他的正常生活，亦不会耽误他未来随大军的行程。说来戏谑，行动之前发生的这诸多琐事，凌凌乱乱，却又都似戏折中的转场那般毫不起眼。
　　这次刘贵哲部为前锋部队，比之其他各部，需要率先对叛军发起进攻。所谓“前锋”，自然要同敌军最早交锋；若中途再遇危险或变故，他们又首当其冲。
　　这本就是一个重大而艰危的委任，再加上这次行动的总指挥房绾——一个既没有当过将军，也没有参加过战斗，更没有指挥过战斗的书生宰相——如此巨大的心理压力下，没有人还有心思替一个小到无名的苏文远的身体状况考虑。
　　紧张情绪的驱使，令部队的行军速度迅捷却混乱。大部分士兵此刻想的，皆是不日后的战斗成功与否。对于最底层的他们，功成尚可宽心；若是在房绾的指挥下一败涂地，他们又会落得个怎样的结局呢？
　　将军们对房绾的不看好，无形中传染到了士兵们的身上，诸如此类的问题令他们心烦意乱、暴躁不安，而其他事情、人情、感情，早已不在他们的考量范围之内。如此看来，还是王铁牛他们，这些村里一起出来的人，一路上轮番照顾苏文远更为仗义一些。

　　很快，大军浩浩荡荡，看似兵强马壮，势不可当地长驱直入，逼向长安。房绾甚至已经看到不日后，长安城上重新飘扬起李唐的大旗。然而谁又会料到，莫说长安难至，长安门前的陈涛斜直接成了数万唐军的坟墓。
　　李亨心心念念着结束流浪回到长安，可莫要忘记，一个乞丐想要摆脱乞丐的身份，首先要有不做乞丐之事仍然能够活下去的资本。可惜，李亨什么都没有，他在同意房绾的计划时，甚至都没有考虑过万一战败，自己将会何去何从。
　　这次唐军来得招摇，虽然的的确确看上去威武得很、雄壮得很，明眼人却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威武，这雄壮，都是虚的。这不是一支被耻辱和恼恨点燃的雄师，而是一群借着看似凶残的表象，为内心的恐惧和不安做掩饰的悲哀之人。如此，“赢”这个字眼，又有什么理由眷顾他们？
　　长安城的叛军早就得到了唐军要来攻城的消息，但他们神色平静，丝毫没有大战在即的紧张作态。更有甚者，几名反叛到叛军队伍中的将领，在吃饭时听到总指挥是房绾时，直接笑吐了口中的食物……

　　唐军紧赶慢赶，火急火燎；叛军不紧不慢，不慌不忙。
　　由于叛军常年在东北地区活动，在与奚、契丹等游牧部族长期的作战中，积累了大量的野战经验，训练了大批的精锐骑兵，他们根本没有将这些唐军放在眼里。这次唐军奔着长安而来，叛军却无意守城，而是直接派出大部分的兵力，直奔城外而去。
　　辽阔的西北高原上寒风瑟瑟，摆脱了城砖枷锁的叛军犹如放归山林的猛虎，他们没有给唐军片刻安营休整的机会。当刘贵哲、李光进二人分别率中军和北军走到陈涛斜这个地方时，埋伏好的叛军竟然直接冲杀出来，对唐军发动了猛烈的攻击。
　　马璘率领的队伍在刘贵哲部下同样是前锋，叛军杀声四起时，他们根本没有准备，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身经百战的马璘都有些惊慌失措。
　　裴十一适时就在冷月身边。她身下的炎月，在叛军突如其来，震天响的嘶吼声中陡然变得紧张而烦躁，它连连喷着响鼻，焦躁不安地踩踏着地面，甚至向后退却了两步。
　　裴十一皱起眉头，拽紧了缰绳，在炎月宽大的脖颈上鼓励性地拍着，同时偏头去看冷月和她身下的踏雪——当是仍旧沉着；但在看到龙吟被冷月紧握的地方上残留的细细汗渍，裴十一知道，冷月的心，此刻同样是忐忑、心悸、惴惴难安的。
　　“叛军来袭，分散队形，避免叛军合围！”
　　马璘素来在战场上以应变灵活见长，说话间，他已然是提刀纵马，跃身上前，那英飒的身影恰巧从冷月和裴十一的身边疾驰而过。就在这前后脚的工夫里，冷月和裴十一几乎同时跃马而起，紧追着马璘掠过身侧时带起的风，也朝叛军涌来的方向冲杀而去。至于身后，已然是虎啸营、羽煞营和天枪营与叛军交锋发出的厮杀声。王铁牛则带着卫队，为冷月在身后扫出一条退路来。
　　苏文远随军多日，他无法改变自己不会打仗的事实，但他学会了怎样跟上冷月。叛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乱了唐军前进的步伐，以冷月的脾气，她定是会冲在前面而不会向后躲，所以，他紧跟着王铁牛，眼睛紧紧锁定冲在最前面的三个人——其中那个，红色战甲，女的，一定是冷月。
　　“当心！”冷月刚一枪挑开身前的敌军，裴十一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冷月心头一惊，一边下意识低头一边转过头来去看，身后一个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想要偷袭自己的敌人，正被裴十一一刀削去了一半的脑袋。
　　他的身体在惯性的作用下还在向前，可转瞬就像被什么东西拦腰扫了过去，横着摔在了地上。
　　“莫要慌！”裴十一紧跟上来，对冷月说道，随手又是将手中长刀向身侧一挥。而冷月也将龙吟迎着裴十一的面门，又无比准确地贴着她的耳侧穿过，刺进了她身后一名裨将的心窝里……
　　“你们两个，不要在这里耽误时间，赶快打开一个缺口。”
　　马璘着急脱困，刚刚又恰好看到了二人精彩的“表演”，觉得机会难得，不得已急得大叫。大抵因为需要思考的事情太多，竟然没有注意到一侧敌人的斩马索。
　　马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身下一轻，瞬间连人带马扑倒在地，头上几把明晃晃的刀要看就要落下来。
　　但是马璘很幸运。他本来也以为自己死定了，冷月却在紧急关头及时钻了进来，用左臂替马璘扛下了敌人的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