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长安！》一只稳如老狗的猫

42、死者长已

　　“将军此去，可是会路过一个叫‘丹山屯’的地方？那里有我年迈的老娘和新婚的媳妇儿……将军，就说是出远门的李小犬写的信……”
　　冷月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李小犬的话，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宛若一把刀，在她的心上残忍地剜挑，令她越发觉得沉痛和无力。年迈孤独的大娘，清苦中依然笑容似花的年轻姑娘，于时都仿若伫立在李小犬的坟边，正神情怪异地看着冷月。
　　是埋怨，仇恨，还是愤怒？冷月看不清楚。她百感交集，有诸多言语想要从口中流出，却又在百般嗫嚅之后，只能化作一句无力的“对不起”。泪水流过脸颊，在下巴上汇于一处，又颓然坠地，打在脚下枯黄的草叶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这是有声的泪，更是无声的垂怜和控诉。
　　“将军，不可如此啊！”
　　冷月闻言睁开泪眼，面前是不知何时已经站立起来，靠着一条腿挪到她身前的老兵的面孔。冷月掩住口，狠狠地抽了一下鼻子哽咽道：“前辈误怪，是我来晚了，小犬他才……”
　　只提到名字，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再一次夺眶，以至于渐渐地，老者也在冷月的泪水中呜咽起来。
　　“老前辈……”冷月知是自己的伤怀才令他如此这般，可他到底年事已高，冷月委实怕他过度伤心毁了身子。
　　她想应该安慰些什么，老兵却擦了擦眼睛，忍着泪问道：“将军适才说……有家书？”
　　“是。”
　　“不知可否让老朽一看啊？”
　　面对这样的请求，冷月抿住了嘴，许久没有说话，可当她的目光再次扫过李小犬的坟墓时，她果断地将书信拿了出来——死者长已——李小犬虽已离开，还是要有人替他安放下这寸缕的思念，抑或，这浓烈得化不开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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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嘿，你看这傻小子多有福气，娶的媳妇儿能写能画的，”老兵接过书信小心翼翼地打开看了，看到最后居然含着泪笑了起来，“以前还骗我，说什么不识字儿，不会写信……哎呀！当初我让他给家里写封信他都挡着，原来是……”
　　老兵起先还是淡淡地说着，说着说着却又红了眼，泪珠子断线般地滚落。冷月听老兵娓娓道出这些许的话，越听越觉得罪责千重，双腿也开始难以克制地颤抖。终于，她听明白了、了悟了，可一切又都太迟了……她终是扑通一声跪倒在了老兵的面前，唯觉心扉痛彻，再也无力起身。
　　“将军万万不可！您这是……”老兵见状，登时也惶恐不已，他赶忙费力地靠着一条腿就要跪下来，眼泪随着他笨拙的动作洒得到处都是……但他终究是被冷月拦下了。
　　冷月仰起头，几近呜咽地对老兵说着一连串的“对不起”，老兵更是在冷月的呜咽声中号啕起来。他一边用手撑着跪倒在地的冷月，想要将她扶起来，一边哭着道：“承蒙将军垂爱，小儿……死亦无憾了……将军莫要再折煞老朽了……”
　　死，怎能无憾啊？
　　冷月闻声泣下，痛苦地咬住了唇，泪眼又缓缓停落在老兵仅剩的一条腿上——以后，这家人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她直到这一刻才明白，那日没有听清楚的李小犬说的，应该是：我和爹，都好……

　　“整整一天没吃东西了，这怎么行？”
　　冷月自“烈山营”回去之后就一直恹恹的，她在床榻上躺了整整一天，什么话都不肯说，什么人也不想见。火头兵一顿不落送来的饭菜，全被她整整齐齐地排在桌案上，未动分毫。
　　苏文远见她如此委实担心得紧，心知她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想好心问问，可冷月不是闭上眼流泪就是侧过身去。既然如此，苏文远索性不再问，亦不离开，就在军帐中坐着，无声地陪着她。
　　此时此刻，冷月的脑海中早已是风云翻涌，老兵的话仿若夏日里厚重的乌云，弥散在冷月心灵的天空上。老兵告诉冷月，“李小犬”不是他的大名，那是老兵在他小时候给他取的小名。
　　战乱爆发以后，李小犬就参了军。他口口声声说是卫国不假，可首要的还不是放不下这个年迈的老爹。他常说，李小犬这个名字好，就像乡野间一条健硕的小犬，精力旺盛、生命顽强，所以大家只知道他叫李小犬。可是谁又能想到，拥有这样一个被赋予了如此寓意名字的人，终没能受到它的庇佑。原来，战乱下所有的美好，都不过是顽强的人们编织出的一场幻梦。
　　而只要是梦，就总会醒的……
　　冷月越想越恼，越想越气，终于在沉默了将近一天之后，突然从床榻上坐了起来。苏文远自是看见了，却没有说什么；她亦漠视他的存在。就这样，冷月看似目的明确，将战甲仓促地套在身上，拎了龙吟就向帐外走，但实际在苏文远看来，她已然乱了方寸。
　　是以，几乎一天没有什么动作的苏文远在冷月即将跨出帐门的一个瞬间突然上前拽住了她的手，对她正色道：“你要做什么？”
　　“放手！”
　　“你又要去替谁出头？”
　　“我让你放手！”
　　苏文远看得清清楚楚，冷月的眼底已经铺满了早已藏不住的熊熊怒火，就算她有意不说，他也能猜到她要去做什么。
　　“你以为凭一己之力，就能做到所有想做的事情？就能为所有人打抱不平？”冷月压抑了一天，苏文远自然不会清闲了一天。“烈山营”前一段时间巡逻时与叛军遭遇的事，回来后他亦有所耳闻，可是眼下形势不是她冷月想做什么就能做成什么的，他亦是怨怼，居然朝有些自暴自弃的冷月吼了起来：“你以为冲动就能解决问题吗？从前那个冷静的将军去哪儿了？”
　　“你……我从前是否冷静你又怎能知道，此仇不报，才对不起‘将军’两个字！”冷月到底被苏文远说得恼羞成怒，她居然猛然回身，毫不留情朝着苏文远的面门就是一拳。苏文远猝不及防，被打了个七荤八素，两眼直发黑，还有温热的液体从麻木的鼻子里淌了出来。
　　这一打，直接打得苏文远一时脱了手，冷月趁机再次往外跑去，谁知冲出营帐的瞬间，她就被人再一次拦住。这一次，是冷月愣在了那里，因她看得分明无他，站在门口的，是一个独腿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