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长安！》一只稳如老狗的猫

40、他是我的人

　　冷月险些就后悔了。后悔把苏文远带出来，后悔刚刚只顾自己安危的那一个侧身。只有她自己知道，方才仅那一个瞬，她的脑门上已然淌下了一串的冷汗。
　　苏文远几时见过这等局面，冷月本以为他会吓得四肢瘫软、六神无主。可谁也没有料到，生死当前他居然依旧从容、颜色不改，虽然不能否认他心中是有恐惧的，却也绝不是软弱的那种——
　　须臾之间，冷月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场景，孙芳洲的身影又一次不失时地浮现在眼前。
　　替苏文远挡下阿史那从礼战马铁蹄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起儿就与冷月不怎么对付的王思礼。
　　他的这一举动着实让冷月羞愧难当。在外人看来，虽然冷月看他的眼神依旧那样令人费解，但是王思礼却笑了。因那目光中除了不可思议，还有了三分感激——一分不多，三分不少——对王思礼来说，已经足够。
　　阿史那从礼万万没想到，唐军中还有如此人物，他冲过来的本意原不为别的，就为了苏文远手中的那一纸书信。在思维直来直去的阿史那从礼看来，苏文远既是唐朝的军士，手中的东西不论是何物都应该先缴到自己手里再说；可是冷月知道，因了自己允诺的这封信，苏文远差点丢了性命。
　　阿史那从礼一击苏文远不成，天生急性的他居然率先动了怒，他从白马身上一跃而起，手持陌刀朝着苏文远的脑袋就要挥下去。王思礼见势不妙，推翻了白马，想要转身去救，却见冷月早已护在了苏文远的面前，用龙吟硬生生扛下了阿史那从礼力大无穷的一击。
　　“哪儿来的女人？”
　　阿史那从礼的陌刀已经紧紧压在了冷月的面前，若非有龙吟在前面挡着，刀刃铁定是要劈在她的头上了。
　　冷月紧紧抵住龙吟，可是在这场力量的角逐中她根本讨不得半点便宜，很快就被压得双臂抖动起来。
　　“帮她！”李俶实在看不下去了，明明此刻处境最危险的人是王思礼和冷月，五六个将官不去帮忙，围着自己做什么？
　　这当然怪不了他们，早在出征前，肃宗就命令他们务必保护好李俶，否则提头来见。试想这位广平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又怎会有好下场。
　　见他们还在犹豫不决，仆固怀恩坐不住了，他当机立断，从身边拽过四个将官，把李俶团团围在了中间，自己则抽身上前助阵。同时，他再次向玄甲军发动了指令，这些身经百战、训练有素的玄甲军很快就形成了防御阵型。
　　冷月眼见就要招架不住，仆固怀恩适时冲上前来，王思礼也上前与仆固怀恩合击。阿史那从礼实在没有办法，这才收手，临了还不忘朝离他最近的冷月踹了一脚。
　　冷月被踹了一个趔趄，不得已将龙吟在身后的地面上抵了一下，这才没有摔倒。
　　“你也到后面去！信！”她趁机对苏文远下达了命令，不等他回答便又冲上前去。王思礼、仆固怀恩、冷月三人，竟这样还原了一出活生生的“三英战吕布”。
　　……
　　好虎架不过群狼，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阿史那从礼在三人的车轮攻击下，终于败下阵来。他抽身出来，与三人面对面对峙着，双方暂时进入了休战状态。
　　阿史那从礼一边坐在马上喘着粗气，一边盯着才跑出不远就又站在原地的苏文远百思不得其解，他无法理解：一个普通的士兵为何会有这么多人替他出手？
　　大概也是打得无聊，他居然开口问道：“你，为了一个兵，值吗？”
　　说完，他又确认般地指着刚刚同自己交手的冷月，露出满脸的鄙夷和不解。
　　“他是我的人，他的生命，岂有你随意践踏的道理；我的山川故国，又岂有外邦肆意践踏的道理！”
　　冷月的眼神没有丝毫躲闪，她直直地盯着阿史那从礼，字字铿锵，掷地有声。那一刻，一向自认为天下无双的阿史那从礼居然头一回被一个女人盯得虚了心。也因了这句话，李俶在后方禁不住赞叹：“说得好！”
　　“他是我的人。”“苏文远是冷月的人。”许是天性使然，又或许是苏文远心中那一点点没什么“出息”的追求，冷月无心说出的一句话，竟然令他再一次开怀，可转瞬，又笼上了那些许的哀伤。但这一切，他掩藏得很好。
　　不得不提的一点，是所有将领都颇为担心的一件事，那便是不知道阿史那从礼现下究竟有多少人马。虽然刚才的交锋，他没有讨得半点好处，可若是大军群起而攻，仅李俶身边现有的人马能不能敌得过，全然是一个未知。
　　不知是李俶的气场强大到上苍都在保佑他，还是阿史那从礼的运气太差，命中注定就不会是那个宠儿？就在双方不明虚实，都不敢率先发起进攻的时候，唐军这边出现了重大转机——大将李嗣业来了。
　　随他一起来的，自然还有数万兵众。
　　原来，李俶为了避免追杀势力太过集中，将大军分成了好几路，成功将敌人弄得真假难辨、虚实难分。李嗣业的队伍只是其中之一，后面大大小小还会有数支这样的队伍陆续赶来。
　　这下阿史那从礼犯了难，因为他的情况与唐军这边正好相反：李光弼在太原分割了叛军势力，不少叛军西进的脚步被阻断，但仍然不免会有防守疏漏的地方。所以这次，阿史那从礼是将队伍分散开来，从几个地方分头来到朔方的。
　　是以，唐军的人数，明显比他的多。
　　一方的人马正在集结，而另一方的人马眼下还不知道在何处，阿史那从礼不是傻子，自然知其利害。
　　可是他表面上仍然要不动声色，不仅不能露出一点底气不足之态，还要装出一副与列位英雄惺惺相惜的模样。好在唐军这边同样难断其虚实，李俶也就让他们离开，不再追究。
　　一场杀机四伏的意外，出人意料地以闹剧形式收场，大概这也是冷月经历过的最戏谑的一战了。
　　冷月盯着阿史那从礼远去的身影看了一会儿，全然不知李俶也在一旁看她。苏文远届时从后面走来，把信递到冷月手里，并未多说什么。然而当冷月与他对视的那个瞬间，才彼此发现，对方的眼神中，都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