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长安！》一只稳如老狗的猫

134、相州之危

　　第二日午时，冷月立在城头，看龚七率领着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朝洛阳城驰来。
　　裴十一轻轻咋舌：“想不到这小子手里有点东西，人数不少啊。”
　　冷月偏眸觑她一眼，没说什么，仍旧盯着逐渐逼近的队伍若有所思，似乎心中在默默盘算着什么。
　　很快，龚七带人来到了城下，他仰起头，对城头上的冷月喊道：“冷将军，我已按照约定，率领部下前来投诚，还请将军速开城门，放我等入得城去。”
　　冷月依旧没有说话，只缓缓抬起手向下一挥，洛阳城的大门便从里面缓缓打开来。
　　龚七抬起头，望着冷月勾起了嘴角，冷月自上而下望着龚七，亦勾起了唇角。
　　龚七抖了抖缰绳，按下马首，不急不缓地走过城门。
　　城墙厚重，走过需要一段时间，是以龚七并没有发现在他视线被城墙遮挡的少时工夫里，冷月第二次挥下的手。
　　但裴十一看到了。惊疑和难以置信霎时流进她的眼底，又驱使着她往城下俯瞰去。
　　果然见龚七的队伍在进到一半时就被守城军士拦下，且不带有半分商量，直接将城门重重地关上了。
　　队伍被莫名分割成了两截，城外的人马慌了，城内的龚七也慌了，因为他们面前真正的城门并没有开启，身后的城门也已经关闭——他们被关在了瓮城里。
　　所谓瓮城，指的是在城门外修建的半圆形或方形的护门小城，两侧与城墙连在一起建立，设有箭楼、门闸、雉堞等防御设施。这不，在城门关闭的瞬间，江小米已带领弓箭手在瓮城城墙上围成了一个圈。明晃晃的箭头全部瞄准了城下的龚七等人。
　　而城外的人马，亦被外城城头的弓箭手瞄得死死的。

　　“冷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等诚心投靠。为何对我等刀兵相向？”龚七的语气中透出明显的张皇，冷月的举动，实是超出他的预料。
　　冷月站在城头，脸上的客气早不知何时被敛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片寒霜与漠然。她扬声，对下面喊道：“龚将军，我也是防患于未然，将军心诚与否，日久自可得见，现下还请将军配合，以免手下之人没有分寸，误伤了将军。”
　　“好你个冷月，既不信我，为何又要诈我？！”龚七听完冷月的话，只觉胸口一堵，指着说话人愤愤地嚷道，余光却总能瞥到两旁城墙弓箭手上的箭头上森然的金属光泽。
　　他头皮时不时麻一下，分明不肯承认眼前正在发生的，却又忌惮冷月的手段，只好叫喊两句之后悻悻然作罢。
　　冷月下令，将所有人押回军营，自己却在城头上久立未动。
　　裴十一觉得她真神了，用胳膊肘轻推了一下她：“你怎的就笃定他们不是诚心的？冷半仙啊你。”
　　“哪儿有笃定，我亦是推测。”冷月摇头笑道，转头看裴十一的眼神也笑盈盈的，“你难道就没有想法？”
　　裴十一：“啥……想法？”
　　冷月偏头看向远处：“洛阳收复后，安庆绪就逃到了相州，官军围攻之下他多次向驻守范阳的史思明求救，却不想将其逼反，投靠了唐廷。眼下，他跑跑不出去，难保不会有再图洛阳之心，留下人与他里应外合不是不可能。”
　　裴十一：“仅凭这个，我觉得还不值让你如此判断，莫非龚七说的话里也有破绽？”
　　“对。”冷月点了点头，面朝城外趴在城墙上，“他说自己不明就里给叛军开了城门诚然可信，毕竟安禄山叛变时，许多人都在太平梦里。但他说自己有归唐之心却又担心被朝廷治罪，却很是可疑。”
　　“此话怎讲呢？”冷月话音未定，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冷月抬头一看，竟是苏文远臂上搭了件披风朝自己走来。
　　“军士已将人全部关押，城头风大，还是回府里去。”说罢他抬手，将披风披在了冷月身上。
　　苏文远下意识说这些话做这些事，殊不知冷月心底的那片静海，只在一瞬间便掀起了滔天巨浪。她目光转瞬哀戚，定住一般粘在正为她系紧披风的苏文远身上，又毫无防备地热泪盈眶。
　　曾几何时，那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男人，已被岁月折磨成这般模样，当年洛阳城头为她披狐裘的孙芳洲，如今已经变成了苏文远，变成了一个与她“相识才两余载”的另一个人。
　　苏文远那只独眼，让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冷月的目光。他缓缓抬起头，被冷月望得有些不知所措，想躲开，却猝不及防被托住了下巴。
　　“……冷月？”他被眼前人的举动弄得有些慌乱，一时举止变得踌躇难定，忽又听见冷月十分伤怀地问他：“你不会和他一样，再离开我了吧？”
　　苏文远紧张的心弦松弛下来，疑虑还始终抱有，但忽想到许是自己今日为她披披风的举动和所说的话，与当年的举动太过相像，惹了她触景生情，便也不再怀疑，只将冷月小心翼翼地环住，坚定道：“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
　　裴十一站在旁边，冷月的言外意她心知肚明，见二人情绪即将转悲，只好开口岔开话头：“什么可疑？话能别说一半就停好吗？”
　　一语点醒梦中人，好梦还是噩梦，眼下都不是任其做下去的时候。
　　冷月自知失态，忙颇有些尴尬地从苏文远怀里出来，抖了抖披风道：“两京已经收复，陛下迁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迎回太上皇，大赦天下。这对于一个背负罪名，又渴望重新回到自己国家的人来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又怎会出现他所说的犹豫的情况？”
　　裴十一掐着腰点头：“如果不是不知晓大赦天下一事，那就是另有所图喽。”
　　冷月垂眸一恍，然后又下令：“派一队赤候，去相州打探一下，即便龚七抵死不交代，我也有办法探明他的底细。”

　　半个月后。
　　“将军，龚七全都交代了，他的确是安庆绪留在洛阳的后手。”
　　冷月看一眼前来禀报的军士，会心一笑：“做得好，先下去吧。”继而转头又对裴十一道：“还记得前几日，赤候回报的什么吗？”
　　“记得。”裴十一佩服一笑，“安庆绪近几日不断与相州城周边驻军发生冲突，原来是没了洛阳的希望，屁股上长刺——坐不住了。”
　　冷月：“也罢，不枉这半个月的软磨硬泡。”
　　“所以你打算……”
　　“把龚七和那几个有名有衔的斩首，其余几百人能留的留，不能留的放掉。”冷月说着同时起身，时下正是黄昏，再过半个时辰就要上灯，不知怎的，她今夜特别想在苏文远房里过夜，于是对裴十一道，“我去找苏文远了，这事交给你去办。”
　　“哦。”裴十一懒懒应下，目送冷月出门，蓦地又恍然，喊道，“你不会打算开始和苏文远软磨硬泡了吧？”
　　……
　　脚步声远了又近，折返回来的冷月跨进门只一步：“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