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长安！》一只稳如老狗的猫

102、连环计（下）

　　官军终究没能挡住叛军的进攻，只得无奈又不甘地退入了山谷中。
　　冷月拼力争取的希望到底破灭，她的每一处肌肉，每一个关节都在因为这场失算而造成的失败而抖动着，抖得走不稳路，亦擎不稳枪。
　　田承嗣虽然性格冲动，却不是不懂得如何带兵打仗。他下令部队在谷口百米外驻起大营并不强行进攻，而是对官军围而不歼——他必须防备冷月可能利用山谷地势反攻——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给李俶和冷月翻身的机会，让官军反客为主的。
　　自然，围困则不同了。他田承嗣牢牢占据谷口有利地形，官军必然不敢冒进，如此数日过后，断水缺粮的官军之中一定会出现饿殍遍地的情形——要么全军覆没，要么举旗投降。
　　田承嗣能想到的这些，冷月自是想到了。她派何进率领骑兵把手谷口，又命江小米到高处寻找伏击位，如此部署一番过后，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去军中视察。
　　她先去看的李俶，见他一脸凝重地坐在地上，想来也对这场战斗的失败感到疑点重重，委实不忍心去打扰他。何况，他是皇子，比起他那些养尊处优的弟弟们，李俶做得已经够多了。冷月喊过王铁牛，嘱咐了他几句，大概是保护好李俶之类的话，继续向别处巡视。
　　这场战斗，官军殉国的将士并不算多，但是受伤的竟占到了六成，重伤的更是达到了四成。要知道，一个士兵因为受伤丧失战斗力，那便是活受罪，想到这些，冷月的心在怒号的谷风中迅速皱缩成一团，像块石头那般坠在了胸膛里。
　　苏文远费了吃奶的力气，才将裴十一从马上弄下来。她的左腿沾不了地，人也终是疼得昏死过去。苏小山不知是不是被何星的死惊吓到，当苏文远似当年在那小山村中那般让他来搭把手时，他仍旧“忙于”哭泣。
　　伤员实在太多，几乎每一位军医手下都有数十名伤员，再加上裴十一被马踩断的腿，已经皮肉外翻露出白森森的腿骨，伤腿下面的沙地都被血色染红，若再得不到处理，只怕这条腿就要保不住。
　　苏文远心中似蚂蚁贴上了热锅，本想着苏小山此前做过此等事情，正好让他帮忙，怎料他撞了邪一般只顾着哭。苏文远不知何星之死，只觉苏小山哭得令他心烦意乱，再加上裴十一的情势极度危险，当下火气拱上心头，转头就是对苏小山一通骂。
　　苏小山本就委屈，悲伤与恐惧搞得他脑中混乱不堪。面对苏文远的训斥，他竟然转头就跑，好在“烛龙”正在身边，急忙追了过去。
　　苏文远气得叫骂，但也察觉出这孩子的反常，一不留神，竟将为裴十一固定伤腿的木板脱了手。木板磕在一颗小石子上，滚到了他伸手堪堪不能够到的地方。
　　“这下糟了！”苏文远一着急，薄汗不自觉地爬上了他的鼻尖，就在他想如何将那木板够过来时，一只手握着那木板及时递到了他的手边。
　　“谢……”苏文远急忙抬头言谢，哪知正好与冷月的目光对上，令他本来平静的心顷刻间涌起了波涛巨浪。他以为她出事了，因为她这么久都没有来找他；她很想来找他，身份却注定她要先去其他士兵那里。苏文远抓着冷月递过来的木板笑了，再转过头去，却是一滴串成一滴的泪砸在面前的土地上……
　　田承嗣这次不仅来得快，而且准备充分。冷月更加可以确定，军中一定出现了叛徒。只是眼下危局不解，先不能打草惊蛇，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送一个人出去，求得援兵而来。
　　冷月立刻着手思量这件事情，恰好看到“烛龙”背着失魂落魄的苏小山迎面走来。
　　“‘烛龙’，速将苏小山安顿好，过来见我。”冷月立时叫住了他，对他下达了命令，“把‘冥鼠’也喊来。”
　　“是，将军！”

　　由于田承嗣的封锁，冷月这边失利的消息苦得半点都不得走漏出去，是以郭子仪那边对此一无所知。先前王思礼劝架仆固怀恩和李嗣业，说郭子仪到了再做权宜，本想利用这段时间差摸一摸叛军的动向，争取发现什么破绽，不料郭子仪都来了三五天，叛军仍然行动起居照旧。
　　王思礼终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郭子仪思量再三决定，全军出击，攻占长安。
　　行动前夕，王思礼彻夜难眠。他就站在清寂的月光中，遥遥地盯着没有一点反常动静的长安城——他此刻最想知道的，是城中的守军都在做什么。莫非云雾太厚，月光不明，不然他怎么能就是猜不透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思绪难宁，只好在营中细细踱步，听着营火烧出的“噼啪”声，更觉得心烦意乱。此时夜风轻拂，吹在他微汗的身上凉意渐透，王思礼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思绪也仿佛突然打开通路那般明朗起来。但是这种明朗，并没有让王思礼感到舒心，反而一瞬间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从一开始，他们都以为是叛军隐藏实力，故意引诱官军攻取长安，所以一直如履薄冰地不敢冒进。可万一，城中真的没有多少兵力，长安真的是一座空城呢？那么多的叛军都去了哪里？
　　王思礼紧张得心都快要跳脱了出来，他不管现下什么时辰，直接大踏步地跑向郭子仪的营帐。因为这个假设一旦成立，叛军很有可能是在他们不知道的什么地方。说不定此时此刻，就在他们为了明天要攻打的“空城”养精蓄锐之时，叛军已经集结大军向睡梦中的他们杀来。
　　王思礼跑得气喘吁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接推开门口的卫兵冲进郭子仪的营帐。他嗓门本就不小，情急之下更如洪钟，郭子仪瞬间睡意全无。
　　他耐心地听王思礼说完这个猜测，不觉也出了一身冷汗，就在他正要下令全军准备开拔提前行动的当口，帐外骚乱之声渐起，竟是叛军杀至了官军的营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