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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四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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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被人推醒,迷糊中听见哥哥说道:“澜儿,快起来,我们要走了。”
她睁开眼,发觉天已大亮。大家都站在那里整装待发。她急忙也站起来,看见项渠就在不远的地方。惊喜叫道:“大叔,什么时候回来的?可听到我爹的消息没?”
“唔,公主。”项渠支唔一声,垂下眼皮不去看她。此刻天已大亮,阳光照在他脸上,面色苍白,眼神散乱,项澜觉得他表情怪异。正纳闷,项泉插过来:“渠大叔回来的时候被汉军发现了,我们得赶快走。”
“哦!”项澜一听,急忙翻身上马,“我们往哪走?”
项泉避开她的目光,用马鞭随便指个方向,“那里”。
董兴已经集合好队伍,大家出发了。一路奔驰,项澜渐渐觉得气氛很是不对。她几次去问渠大叔,都被项泉催促着给差开了。于是更加奇怪,虽然是逃命,也不至于连句话也不让说嘛。
跑了大半天,中午饭也是在马背上随便吃了几口。项澜往身后看,远远的一片澄静,不像有人追赶的样子。再看大家个个表情凝重,默然无语的样子。抬头看一眼太阳,辨出了方向,“我们这是在往北?”昨夜哥哥与董兴的对话犹然在耳,心下骇然。她猛一带马缰绳,战马长嘶一声“咯噔”站住。后面的士兵吓了一跳,慌得往旁直让,险些没撞在一起。
项泉急忙勒住缰绳,才没冲出去太远,他回过身,有些发急道:“澜儿,你搞什么?快走了。”
“告诉我,咱们这是去哪?”
“快走吧,没时间了。”
哥哥越是这样敷衍,项澜越是觉得可疑。“咱们这是往北,咱们要过黄河是吗?”
“公主”董兴道:“敌人跟的太紧了,世子跟我商量,趁眼下黄河还没冻,赶快渡过去,把敌人甩了。”
“我们为什么要渡黄河?为什么不南下?”项澜转头盯着项渠。项渠垂下眼皮,不敢跟她对视。
“告诉我,我爹怎么了?”
“澜儿,时间紧迫,我们先过河,过了河我告诉你。”项泉道。
“爹是不是出事了?你说啊?否则我不走。”
“爹把你交给我,怎么?才几天就不听话了?”项泉上前抱起她,往马鞍上一放。澜儿挣扎着往下跳,项泉厉声喝道:“呆着别动,再动小心我把你捆了!”
“你为什么不让我南下?我要找爹!”
项泉翻身上马,跟妹妹共骑一匹。他一手执缰,一手揽着澜儿不让她乱动。大队重新上路。
天近黄昏时,一行残兵终于奔到黄河边。眼下离上冻期不远,河面上有的地方已经结了薄冰,但见浊浪滚滚,怒水涛涛,夹着冰块一泻东去。
望着横梗在眼前的大河,上面往来无一船只。项泉问董兴能否找到渡船?董兴也拿不准,问手下兵士,幸有几名北方籍的,道“天太冷又打仗,渡河的人少,所以才看不到。将军顺着岸边去找,应该可以。”董兴于是命这几人去找。
众人下马休息等待。项泉因刚才不得已骂了澜儿,心里满是歉然。此时他扶着妹妹下马,温言道:“歇会儿吧,就要过河了。”
项澜顺从地下了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项泉以为她还在生气,勉强笑道:“还生我气?哥哥就这臭脾气,你别计较就是了。”
项澜并未真生气,她揣测事情不妙,否则人家瞒她干什么?她看着哥哥,平静道:“谁生你气了?只是,我也不小了,你们别老拿我当孩子哄。爹到底怎么了,告诉我吧!”她扫视众人,众人都面露忧戚。再看渠大叔。项渠不敢跟她对视,低了头,一双微微颤抖的手,下意识地攥紧衣襟。
项澜心下了然了八九分,“……其实就算你不讲,我也猜到了。”
项泉也知道再瞒下去毫无意义。刚开始听到噩耗,虽然结果早在意料之中,可一旦确知霸王真的战败身死,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还是强烈撞击着他。悲痛、绝望、不甘,种种心情纷至沓来。只是一看到尚在熟睡妹妹,想起叔叔的嘱托,才勉强镇定下来,与董兴匆匆定下北上渡黄河的出路。
可是再次面对澜儿时,他怎么也不忍相告。又怕她知道后悲伤过度,影响大军行进,所以一路上都闭口不语。眼下看她的样子,觉得没必要了,再说作为叔叔唯一留在世上的骨血,她有权知道真相,更有权决定一众人等今后的出路。
出乎所有人意料,项澜默默听着哥哥的讲述,脸上出奇的平静。当项泉讲到霸王于乌江畔自刎后,汉军纷至争抢,尸体被撕成碎块时,身边一直饮泣的将士们再也忍不住,都号啕大哭起来。
项澜没有哭,甚至连眼圈都没红。项泉以为她被吓到了,顾不上难过,全神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项澜望望天,望望眼前浊浪奔腾的黄河,忽然冷笑一声。昏黄的落日照在她脸上,竟说不出的诡谲。项泉一惊,说道:“妹妹,你怎么了,你要想开啊。”
渠大叔擦擦泪水,上前道:“公主,大王把您交给世子,如今大王不在了,您要听世子的话啊!”
“放心!”项澜看着项泉,突然跪了下来,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澜儿,你这是干什么?”项泉急忙去搀她,被她用手一挡,“哥哥,听我说句话!父王去世了,从今往后,你就是西楚的君王!我,以及我们大家,什么都听你的!这一身一命,从此听你的安排。”
项澜话音刚落,董兴也率众跪倒,“公主说的对,从现在起,世子您,就是西楚新的君王!请受臣等一拜。”说时以头碰地,行了大礼。众人也都纷纷叩头。
“你们,这叫我如何担当的起?”项泉看着大家,心里又惶恐又酸楚又感动,五味杂陈不知说什么好。
“哥哥,不,大王,西楚的一切都指望你了,妹妹在这里求你了!”项澜说着也要磕头,项泉一把拦住,拉她起来。看着妹妹这几日奔波而明显消瘦的脸,狠狠心说道:“好吧,虽然我不能与叔王相比,但是,既然大家信任,我保证带你们离开这里,西楚的未来,还在你我身上!”
渠大叔举手向天,呼喊道:“感谢苍天,我们西楚有了新的君王,西楚重兴有望!”
“感谢苍天……”众人群声呼喊,声音随着黄河怒涛,回卷着飘散开去。
大约一个时辰后,董兴派去的兵便将附近十几里的渡船都包了来。果如那几个北方籍士兵所讲,因为天气和战事的原因,渡船生意不好做。船工们一听给的钱多,也不问这些人的来历,乐颠颠都来揽这桩买卖。
船老大是个中年人,高高壮壮,浓眉大眼,看上去就很实在。董兴出面与他说了价钱,又另付五十铢钱,要求载他们渡河之后,就领众人歇工回家,来年春天再下水。船老大同意了。
大家牵了自己的马匹,拿上有限的行李,听董兴指挥,有条不紊上了船。
黄昏静静的河面上,十几只渡船首尾相接,排成一行也颇壮观。船老大载着项泉和澜儿并几个亲随行在最前面。
项澜执意站在船头,任冷风扑面,拍打战袍。浊浪夹杂着冰块,碰击着船帮,发出“嘭嘭”的声音。船工老大用力划着,一桨下去,带起一竿清水,半竿黄沙。船稳稳地行进着,船老大颇有兴致,忽然亮起嗓子,声音高吭洪亮,铿锵有力:
哟嗬……
你晓得天下黄河几十几道弯哎?
几十几道弯上几十几支船哎?
几十几支船上几十几根竿哎?
几十几个那个梢公哟嗬来把船来扳?
船随水走,水推船行,歌声绕着船帮飘向远方。项澜怔怔听着,眼前宽阔的河面,河水呼啸奔涌。回望离岸登舟处,已渐行渐远,想美丽的故乡更在云中飘渺间,终于忍不住,泪雨纷落。项泉走上去轻轻抱住她。
“哥,我们还能回来吗?”
“当然能!”
“没有爹了,我们怎么办?”
“别怕,有哥呢。”
项澜闭上眼,紧紧抱着哥哥,抱着她世上唯一的依靠,心中默默说道:“爹,青菀姐姐,我走了,我一定会回来的。”
远远的,十几名船工相和的号子回应传来:
我晓得天下黄河九十九道弯哎。
九十九道弯上九十九支船哎。
九十九支船上到处都是根竿哎。
九十九个那梢公哟嗬来把船来板。
到处都是根竿。都是那个船。
哟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