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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三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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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世子终于退了烧,行馆上下都松口气。医官一边检查,一边说是药起了效验,那医官先受王崇胁迫,后开几副药总不见效,郁闷之极,现下见世子有好转,不觉神气起来,自诩医道高超,就如扁鹊再生一般。项泉抬眼看青菀,发现她斜靠在一旁睡着了,摆手让医官噤声,这才止了他的唠叨。
王崇来报军情,一个“禀”字没出口,就见项泉一指青菀,冲他连连摆手。吓得他不敢吱声,只得凑到床前,把声音压到最低,连比带说才把敌军情况描个大概。
彭越主帅大帐内彻夜灯火通明,及至天亮,大军仍没动静,但也无退兵迹象。“呵呵”项泉一笑,“咱们青菀摆的这个阵,看来是把彭越给难住了。”
王崇觉得这话别扭,什么叫“咱们青菀?”世子烧糊涂了?连敌我都不分了?再看项泉不停瞟向熟睡的青菀,根本顾不上看他。想起昨天城上董兴对他那高深莫测的一笑,似乎有些开解。
其实项泉并不指望彭越就此能撤兵。他们与汉军之间终有一战,他只盼着越晚越好,大军需要休整,叔王赶来需要时间。可一旦打起来,说明彭越将不再顾忌人质,那会是一场殊死之争。已经坚持到现在了,可不能功亏一篑。
“世子放心,全城百姓除了老幼病弱,都被属下征用了。各处布防严命以待,城上箭枝、石块也都补充完毕,四处城门也加固了。我估计坚守大半天没有问题。”
尽管大半天在项泉看来还是不够,但他知道,王崇能做的也就这些了,“好!”他点头表示满意,又提醒道:“如果发生意外,两位公主你有安排吗?”
“有,我会命董兴将军亲率一百骑兵保护两位公主还有您从南门杀出,撤往彭城。”
项泉淡淡道:“我就不必了。”
“世子!不可啊!”
“有何不可?”
“您是霸王的世子,西楚的储君!您要以大局为重。”
“对于西楚来讲什么是大局?眼下的大局就是保住下邳,保住粮道!王将军,我们西楚并不缺少精兵良将,霸王走到哪里也都所向无敌。我们缺少像关中那样坚固的后方,刘邦每次都是凭了这个起死回生的。这一年他总守在成皋、荥阳一线,失了夺,夺了失,虽然每战必败,可毕竟牵制了霸王的注意力。他之目的是什么?你可曾想过?”
“这……”王崇心说,“打仗就是打仗,敌人来几个消灭了就是,难道还有什么需要想的吗?”
项泉见他神情,心里一阵悲哀,连王崇这样的高级将领对全盘形势都不加参悟,西楚前途忧矣。
“他的大将韩信北上攻赵定齐,已颇有建树,如今又遣彭越扰我后方。刘邦表面是与霸王正面作战,其实不过是幌子,再加萧和稳坐关中,粮草兵源充足,刘邦输得起。一旦有一天,韩信将北方平定,掉头南下,彭越在后方呼应,两下夹击,情势又该如何?如果我们也像刘邦兵败彭城那样经历一回惨败,我们没有萧和,没有关中,没有根基,也就没有了翻本的可能!”
这番思想,王崇不可能全懂,他觉得世子说的也太严重了,西楚军败过吗?哪回刘邦见了霸王不是望风而逃啊!何况我们手上还有他的家眷!不过世子于全盘的考虑倒是他所不能及的,倒也由衷佩服,于是说道:“殿下所言有理,属下也知下邳重要,但您也大可不必与它共存亡。否则属下就是丢十回脑袋也难以向霸王交代啊。”
“唉!将军还是不解我意,西楚不能没有根基,这是定国之本,如果下邳不能坚守,我将以死向霸王纳谏。”
“不可!”突然,王崇背后一个声音响起,吓了两人一跳,定睛看,青菀不知何时醒了。
“世子”青菀直起身来,满目忧伤看着他:“自秦二世灭亡以来,天下纷争,西楚称霸。如今楚汉战事又起,国之前途未卜,你去死,这是不忠;霸王视你如亲生,封你为世子,指望侍奉养老,而你去死,这是不孝;天下百姓苦于战争,仰止四方安定久矣,你不能力撮两家罢兵而去死,这是不仁;我们朋友一场,自认心曲相通,竹林相约,高山流水,如今心愿未达而你去死,这是不义!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事,岂是你这君子所为?”
“青菀!”一番话说得项泉心之以慨,情之以慷,不由抓住她的手,四目相对,竟无言表达。
王崇别看对项泉的那番理论多有不解,眼下这一幕他算彻底解了,看着两人,心道:“原来只要淑女窈窕,君子定会所逑,也不管两家是否有仇啊!”他“呵呵”偷笑一阵,自觉站在这里大不合宜,悄悄退了出去。
青菀早就醒了,听见两人正谈军机大事,不便相扰,于是假装闭目。后来听到项泉要以死明志,情急中不得不站出来,这样一番情真意切的表白,毫无顾忌,真是连自己都没想到。
良久,发现对方还攥着她的手,脸登时变得通红,低了头,把手往回抽。项泉却一把抓得更紧,说道:“‘心曲相通,高山流水’这可是你的心里话?”
青菀更不好意思了,声音小得象蚊子,说了声:“是”。项泉激动不已,却说道:“我没听清,你大点声。”
“这,这”青菀羞得脸更红了,四下看看,好在殿里没别人,“你,你攥的我手好疼。”
“啊?是吗?”项泉赶紧松开。青菀跳了起来,转身就往外跑。项泉喊道:“你干什么去?”
“我,我,你饿了吧,我吩咐她们传饭。”说完紫影一闪,消失在屏风后面,留下项泉回味无穷。
来到外面,只见暖日当头,和风吹在脸上柔柔的,院子里到处花团锦簇,蜜蜂彩蝶飞舞其间。心情从没这么好过,她哼着歌,几乎一路小跑来到厨房。
侍女们正忙着分派,盛菜,装盘,不亦乐乎。
“哪些是给世子的?”她问。一名侍女顺手一指,几上摆着一个木盘,上面放了几样食物。她端了就走,侍女们争着上来接,被她制止,“你们去照看澜儿吧,世子这里有我呢。”
众人见她坚决,口气也不容反对,都只好作罢。
还没走到殿门口,早有侍女迎了出来,接过盘子说道:“您可回来了,世子殿下正找您呢。”
“啊?”青菀心道:“我才离开多一会儿,他这是要干嘛?”
抬脚往里走,身后的侍女补充一句:“董将军还有其他几位将军都在里面呢。”
“什么?”她一惊,脚步跟着停了。
“您刚走他们就来了,一个个脸色都不好看。说是,说是彭越他们……他们在整队呢。”
青菀的头“嗡”的一下,心顿时冰凉,刚才还睛朗的天突然黯淡了。虽然早知会有这一刻,但她心底仍存一丝希望,“毕竟我是父亲亲生的女儿,他眼里心里,真的一点没有我吗?”
“快去吧,世子找您,已经叫了好几遍了。”
她进去,转过屏风,突然吓了一跳。只见以董兴为首的几员将领跪在项泉床前,都一脸肃穆。
“青菀”项泉看见她进来,叫了一声。
“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
项泉点点头,“你来的正好,帮我束甲吧。”
“世子殿下,不能啊!”跪在地下的几位同时大喊。董兴道:“殿下也要替我等想想,保护您同保护下邳城一样重要啊!趁现在兵力尚可,属下护着您跟两位公主杀出重围,退守彭城吧。”
“是王将军让你们来的?”项泉问。
“是,王将军驻守北门不能来,派我等劝说殿下。”
项泉一拍床沿,怒道:“强敌当前,你们就敢擅离职守,我将你们统统军法行事!”
下跪众人低了头,一言不发。
“还有王崇!我晓以利害,说的够清楚的了,他还这么糊涂,简直愚不可及。”他看着众人,不耐地一挥手:“好了好了,车轱辘话我不想再说了。总之,你们若不立刻从我眼前消失,回到自己岗位,休怪我军法无情。”
“这——”众将互相看看,谁都不敢起来。
“众位将军”看到这青菀站了出来,解劝大家,“你们都追随世子多年,殿下的脾气你们不知道吗?守城要紧,白耗在这里,只有便宜了彭越。”
“看看,枉你们一个个身经百战,关键时候还没一个姑娘家想的透澈,都给我下去!”
众将知道再说也无益,只得起身告退。青菀见人都走了,默默从架子上取下铠甲。项泉已经咬着牙站了起来。
青菀什么也没说,把甲放在几上,一片一片拿起来给他穿。以前项泉觉得她就是个温柔腼腆的姑娘,同相处的族里其他姐妹们一样。这几日见她行事之果断,讲话之明理,竟毫不输于男子,那种刚柔并叙,比之澜儿的宁折不弯来得更加高明。忽发感慨道:“你要是个男的,我定封你为上将军。”
“是吗?”青菀给他系好一边的披缚,道:“你最好现在就把我变成男的,然后再给我换个爹,我立马拿刀冲出去。”
她想着自己变成男的,挥舞大刀的样子,竟然还笑了一下,可转瞬即一阵难过,“看我这是怎么了,连亲爹都不想要了?不,这不能怪我,是他先不要我的。”鼻子一酸,借着整理铠甲转到他身后,悄悄将眼泪擦了。
项泉还是觉出有异,转过身,见她哭了,大惊:“我哪说错了?”
“没有。”她把头扭向一边,咬着嘴唇。
项泉觉得一定是哪说错了,低下头,紧张地看着她,小心道:“是不是我不该把你比成男的?我知道你最不喜欢打仗这种事了。上将军算什么,哪比得过公主之尊。”
“我算什么公主!”她喃喃道:“你也看见了,在我爹眼里,我算个什么!”说罢,竟泪如泉涌。
项泉没想倒是为了这个,一时倒不知该怎么劝了。左右看看,从床头拿起一块手帕,刚要递过去,忽然想起上面全是自己的汗,手于是停在半空,伸也不是不伸也不是,平生头一次觉得自己笨死了。最后,他用另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拍了拍,安慰道:“你不能这么想,你看,彭越他们开了几乎一天的会,说明还是很为难的。”
“哼”青菀冷冷道:“是呀,我难死他彭大将军了。若是换了你们,澜儿在敌人手里,还开什么会?还不有什么条件全答应!”
“那倒是。”项泉点头而答,忽然觉得不合适,急忙住嘴,已经晚了。
青菀倒不介意,用袖子擦擦眼泪,自嘲道:“看我,一个甲穿这么半天,外面肯定都等急了。”说完将劲巾替项泉带上,帮他把泰阿剑系好,又检查一遍。
她扶着项泉出了大殿,只见院子里站了许多人,高高低低,有老有小,都是上次战斗仅存的仆从。大家看着他,异口同声:“世子,我们跟去你守城。”
“好!”项泉道:“留下十人保护公主,其余跟我走。”
“我不需要保护!”青菀说。
“澜儿需要!”项泉回答的不容反对。
行馆大门再次打开,令人意外的是,董兴亲自牵马,身后一众将士排成排,黑压压一片,还有不少百姓装束的站在最后。红边黑底“项”字王旗赫然立于人群中。青菀虽不懂打仗,也知王旗一出表示要决以死战。众将士见项泉走出来,齐刷刷跪下。董兴上前施礼:“请世子上马。”
早有一名兵卒充当马僮仆身地上,项泉搬过马鞍,踩着他的背飞身跨了上去。他扫视众人,手握马鞭向前一指,“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