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集怨法台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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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认不是一个爱记仇的人，但我和那个死鬼之间的纠葛，若要从头论起，就不得不翻一翻几年前的旧帐。
08年的时候我还在念书，大四下学期，因着几个室友皆各奔前程去了的缘故，整个宿舍只剩下我一人。闲着也是闲着，我从辅导员手里争取了点杂活，每天早八晚九，负责图书馆开闭馆的事宜，并在清场后推着小车，把部分未归位的书籍排放整齐——半志愿的性质，薪水是指望不上，但也有五百块的饭卡充值券作为补偿。
这是再适合我也没有的工作，凭着临时办的员工证，我可以吹免费的空调，并拥有一张配备了插座的专属办公桌。我借着写毕业论文的由头，顺理成章地把笔记本电脑带去摆在了那里，倒不是在这个场景下写东西能有什么buff加成，主要是白天把电充满后，晚上回宿舍省着点，也就够用了，可以让独自一人承担电费的我，通过比较完美的循环将开支维持在较低水平。
除几门优势学科外，我们学校的教学质量其实比较一般。众所周知，师资力量的提升非一时之功，因此，为了能在招生时压兄弟院校们一头，只能先在改善校园环境上用用功——这图书馆便是成果之一，它被安放在湖心平台上，跟所有其它建筑都保持着距离，于静默中独自美丽。
简单点说，就是这地方选得太偏了，一般人不乐意来，偶尔有几对幽会的小情侣，过了新鲜劲儿也就走了，不会多留。但人少在我这里并不意味着清净，因为人气淡薄的地方，往往便利于阴气积聚，比如现在，我就能隐约听到开水房里传来说话声，是几位“常客”又来开座谈会了。
为了提升服务，学校在这里摆了台机子，可以接冲好的热咖啡，不收钱，但得自备容器。阴灵们对饮料的口感好坏并不是太在意，更不怕烫，每天到了差不多的点儿，便会来排好队伍，有的带了手有的抱着头，边和熟鬼聊天吹水，边美滋滋地等着轮到自己。
往机器内置的水箱里添水，也是我的工作内容之一，每晚饭前例行巡楼时，我会面不改色地从它们给我留出的通道中走过，给部分因为来得晚，错过了第一桶咖啡的鬼们补货。
作为回报，我可以听一耳朵它们的聊天内容，但只能听，不可以发问——这是一种不言自明的默契，如此一来，即便日后有人因为消息走漏的事，追溯到它们那里，它们也可以双手一摊，无辜否认:我们是没顾及有人在场，谈论了一下，但那是人自己听去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又不是在特意跟他说！
不过，它们讨论的话题绝大多数都没什么避讳的必要，像某某超市老板新请了尊神像，以后没法再去偷吃烤肠了，某某馆子今天鱼香肉丝打折其实是因为木耳不新鲜，商业街那间粥铺的皮蛋瘦肉粥吃坏学生肚子，才赔了一百五......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就填充填充我的避雷名单，算是每天工作之余的保留节目。
气氛像今天这么凝重的，倒还真是我走马上任以来头一遭，十来个脸色不愉的阴灵站成两排，那体感温度宛如一种布料的名字。
——的确凉。
“听说了吗，来了个狠角色。”
“是哦，我也听到在传，怎么样，你们有亲眼见着的吗？”
“没有没有，今天大家都在讲这事哩，说是外地来寻亲的一个男的，问路问到陈三头上......陈三嘛，大家都懂的，开口就先问他收安置费，结果踢到铁板了。”
“陈三诶，不是那位罩着的吗？”
“那可不？听说闹到最后连那位都惊动了！”
“假的吧，不是说那位正在关键期吗，区区一个陈三，也值得她出手？”
“什么叫区区一个陈三……是陈三不陈三的问题吗？个新鬼一来就格愣嚣张，那肯定是要给点颜色看看的啰。这可是在把她的面子往地上踩啊，不马上按住了，别个听了会怎么想哦。”
“啥出手不出手的，以那位的实力，只要一露面，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估计就得吓得打哪来回哪去了，要是还不懂规矩，哼，恐怕魂飞魄散都是轻的。”
“嗐，倒确实没打起来，据说那位的虚影出现以后，和他说了几句话，结果他回——”
“回了什么，哎呀，别卖关子啊！”
“‘手伸太长，容易被折。’然后就当着那位的面，把陈三的胳膊给撅了！真真是了不得了！”
整个小团体静默了片刻，突然有个声音颤抖着道，“啊，这，这陈三废了的话，那位，得，得提前寻替身了吧？不知道哪个又要倒霉了......我们是不是该找地方躲段时间，等风头过了再出来啊？”
话说到这儿，水也差不多加满了，我复位好盖子，目不斜视地提桶离开。心里存了事，便没去食堂，从包里翻出个面包就把晚饭给对付了。
怎么说也在这个校区呆了两年半了，它们嘴里的那位，我还是有所耳闻的，知道这是个专属名词，指代的是盘踞在校史陈列馆里的那名女性鬼王——更多的信息是没有的，因为她已经很久不曾现身，要不是其手下的几大伥鬼仍在以每年一个的频率，雷打不动地为她寻觅生辰八字特殊的活人做替身，且那冲天的血红气柱犹在，大家几乎都要以为她是被哪位路过的天师给超度了。
传言多半有夸张的成分，而且到底没有真正交手，谁胜谁负还是未知数，但级别应该确实是差不多的。传言厉鬼斗法，往往是磁场相碰，极易引起周边风水失和，我今年24，本命年，已经很晦气了......
胡思乱想中，我赶完之前在网上接单的几篇软文，扫了眼落地窗外:湖面并不平静，不时便有圈圈涟漪泛起，该是下雨了。
这地方要是自家开的，这会儿就该把门一关，歇业休息了。
我惦记着众鬼说的那事，越想越不安，觉得是不是该找个理由把工作辞了，在宿舍蜗居一段时间。
这倒不是我胆小怕事，听风就是雨，也说不上自私冷漠，置别人的生死于不顾，实在是这事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我虽然能看到、听到鬼的存在，和它们无障碍交流，但这并不代表我和它们具有同等的地位，我本质上只是一个比较倒霉的普通人类，没有什么术法手段，且因为身上阴气积聚，乌云盖顶，还更容易被沾染上，死得更快。再者早些时候，我也不是没想过把这女鬼的事捅出去，找些厉害高手来，端了这祸害，但她的怨气场这般壮观，别说路过我们学校，恐怕只要到过安市的，都不难感应到，她却一直存在了这么多年，原因就很值得推敲。
论坛里也有懂行的拿行话提过一两句，好像是和下头有关，这因果，等闲人不想沾。
——下头，那就是冥府了。
我拾掇完东西，正在想怎么委婉点给辅导员说，就忽然觉出点不对劲来。
近年来因为耳目特异的缘故，这世界对我而言总要更嘈杂些，无论行至何处，总能听到灵体的私语，这里面很多都是逸散的生魂，不具备人形，也没有自己的意识，只是随波逐流地飘动。但眼下种种杂音却全部消失了个干净，就像有人给我戴上了效果拔群的降噪耳机。
世界清静了。
这种久违的宁静并没有给我带来多少欢欣，反而让我有点不安，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这紧要关头出了什么问题。我决定赶紧巡完楼就回宿舍去，这图书馆毕竟是个半开放场所，是“迎宾”的状态，阴灵想来便来，是不必经主人同意的！
做好了跑路的一切准备，我见时间已经八点十五，便决定提前开始巡楼，从三楼一层层往下关灯。但人有时候就是会突然记性不好，刚走到楼下就怀疑自己是不是漏了什么。虽然脑子里好像有我在巡回表上签名的记忆片段，但也保不准那是不是两个小时前，亦或是昨天的场景。我便按亮手机自带的手电，借着微弱的光重新上楼去。
三楼的巡回点有四个，其中一个在最南面的落地窗旁，这会儿雨已经停了，有濛濛月光穿过玻璃，洒在灰色地砖上。室内不算太暗，我找到表格看了看，见果然已经签了名，便满意地一点头，准备按原路遁走。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忽然有种被什么东西注视着的感觉，这是一种由直觉发出的提醒，要我往窗户那边回看一眼。
顶楼的布置和楼下其实略有不同，学校原本别出心裁，准备在这儿开个小卖部，弄个提供简餐的吧台，后来大概是觉得有点不像样，又取消了这一计划，但近窗那一排的卡座还是被保留了下来。软皮沙发坐着挺舒服，就是常年被穿窗而过的太阳晒着，皮层老化得有点快……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方才感受到的视线，应该就是从那个方向投来的。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动作自然地朝书架另一侧走去。经验告诉我，当感觉背后有什么东西的时候，贸然回头可能会熄灭肩上的“灯”，引发危险，而绕着这排书架转一圈，虽然会多花一点时间，但因为动作幅度小了，反而更安全些。
在这个过程中，我几度想要直接走人，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逃回宿舍，因为如果辞职成功，今晚基本就是我在这地方呆的最后一晚，按照一般恐怖片的套路，假如我因为没按捺住心中的一点点好奇而去乱看，就极有可能会在第二天上社会新闻的头版。但生活毕竟不是恐怖游戏，不会因为我没有走到触发剧情的固定位置就放过我，刚才那种被注视感非常强烈，让我怀疑先前走过去的时候手电是不是不经意间扫到什么了，只是我当时一门心思全系在签名上，根本没留意其它。
根据多年和阴灵打交道的经验，我有总结出一些规律，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
——当你发觉到它，它就一定也“看”到你了。
这即是说，当你看到或感知到它的存在，那么，不管这东西当时有没有朝向你，你是否在它视线的盲区——如果它还有可以被称为眼睛的东西存在的话——它都会顺着自己被“看”到的那瞬间与你产生的联系，知道你的存在。
没有侥幸。
但，这种联系一般是在人类做出“我看到你了”的反应之后，才会真正生效的啊。
毕竟每人每天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视线可能会穿过不同灵体八百回，如果鬼物真的要对每一次无心的注视做出反馈，那可能得忙到灰飞烟灭，因此除了一些脾气特别暴躁的，一般对这种都是懒得管的。而且，我今天好像也没有对它们的行为表现出什么吧......
不对，察觉到周围特别安静以后，我有掏过一次耳朵。不会吧，这也能算吗？可别是个摄影头成精吧。
百思不得其解，我只能暂时认为对方是主动注视我的，这说明它要么对我心怀恶意，要么有所求。
我这人天生运动神经就不太行，如果对方在我离开过程中突然暴起，要在这个已经被我关了灯的地方展开一场追逐战，那么一分钟后它可能就不得不跪在我面前......
看我是不是真死了。
既然这样，不如化被动为主动，索性大方点承认，我就是看到你了，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如果没事的话那我就先退下了，您自己在这儿晒月亮哈。
如果有事......我在口袋里一捞，一把小刀就已经到了掌心。这刀是真的小，攥在手里正好，平时都被我拿来削水果或是割封胶带，但它的刀柄却实实在在是桃木做的，拿来吓唬吓唬一般的邪祟也够格了。
打好腹稿，我便泰然自若地以正常步速，在书架边缘侧身，朝那月光下的卡座处看去——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集怨法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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