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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鸽与乌鸦5 ...

  •   许是我被他箍在怀里的样子实在太像只装菜用的篮子,以至于现实世界的法则在评判我的物种时,居然短暂地错乱了片刻。想象之中的巨响和痛楚都没有出现,我只感觉到隐约的滞涩,如同伸手去捅一层展开的塑料薄膜……事实上,在我想出更合适的比喻之前,人就已经到了窗户外面。

      这不是什么动静都没有吗?也好,或许我们可以趁着夜色,绕过那些村民悄悄走掉。虽然心里多少有些不爽,但也犯不着因为这点小事,就去找人家的麻烦。况且,发现没法甩锅给我以后,他们或许就会幡然悔悟,把重心移回到处理自家事上了呢?只是可惜了我那辆八成新的车,毕业前夕卖去跳蚤市场,没准还能值个六七十块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算了算了。

      我心里是这么打算的,奈何我的这位共犯,啊不是,队友却并不是很配合。为了给他使眼色,让他赶紧放我下来,我们好一起低调跑路,我的眼皮都好险没眨抽筋了,他却半点不为所动,只是说,“凭什么白送他们一辆车?”

      这是要去屋门口把他那座驾也一并推走的意思了。

      我愁得简直要在心里求神拜佛,同时又有些感动,毕竟,他会挂念那破车,固然是为了自己省力,但更多的应该还是为了我——如果哪天有人愿意出资搞“全国十佳室友”的海选,我绝对愿意吃素,呃,一星期来给他投票。

      “这种事我也算经历得多了,损失点钱没什么,人完完整整的就好,”感动归感动,基本立场还是不能轻易动摇,我压低了声音,好言相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为了这点东西,跟他们杠上不值当。”

      “这种事,经历得多了?”老赵的思维这会儿却完全没跟我在同一个频道,听我这么说,他微微掀动眼皮,先把我的话重复了一遍,接着从唇缝之中,冷冷掷出了几个音节,“什么时候,谁?”

      自从我在中午时分提起鱼塘之后,他这一整天的状态都很是透着古怪,尤其是……现在。

      自同他见面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像现在这般,强烈地认识到他的非人身份,他和我相贴的躯体阴冷,说话的语气也凶狠,好像在往外迸射见血封喉的毒针,最让人感觉到致命威胁的,还是他看人的眼神——有一瞬间,我几乎产生了错觉,似乎我是在去亲戚家的路上,误入了巨蟒的巢穴,被我一脚踩醒的大蛇张了张鳞片,庞大的身体压着苔藓滑动,将我缠在了中间。或许很快,我全身的骨头都会在如此大力下被碾得粉碎,而他会继续注视着我,用那种不含任何情绪的、无机质的眼神。

      我听到自己的牙齿在不受控制地打颤……奇异的兴奋感几乎让我头脑发昏,于是抱住他腰背的手也相对地紧了几分。

      “很早以前的事,有点记不清了。”

      “看来这些村民的运气不是很好,”老赵一点一点地翘起了嘴角,“有的时候,人不吃一些教训,是不会长记性的。产生恶念、做出恶行,如果不用支付相应的代价,那就是对善良的扼杀。在这方面,我很乐意帮你积累一些经验——不如就从今天、从他们开始吧。”

      我心说你不会要凶性大发,把这些人全做掉吧?又随即觉得自己不该有这种想法,因为老赵虽然看起来濒临厉鬼化,但听其言语,似乎还是有一定逻辑在,我这样胡乱揣测,简直是对他那优秀自我管理能力的质疑。

      看他的态度,此事恐怕是难以善了了,只是可惜了那个小店老板,有其他武德充沛的村民在旁映衬,业余爱好是在床板底下藏僵尸这种事似乎都变得不值一提了。经过这一晚的折腾,他在这村里的买卖,怕是得彻底黄了,希望这些人多少能念着点同乡之谊,事后能放他离村去另谋生路。

      “你准备怎么做?”我吸了吸鼻子,总感觉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仿佛泡透了雨水的泥土的味道。但眼下的情形却由不得我细想,只能归结为今天一天,从早到晚地上窜下跳,太过折腾,导致鼻子有点堵,不怎么灵光了。

      “不用担心,只是想给他们发放一点微不足道的纪念品。”老赵将背包摘下,放到我的脚边。

      “什么纪念品,手帕纸、洗手液,还是一段难忘的回忆?”

      “你似乎是一位资深的校内活动参与者,这个‘一段回忆’听起来确实不错,”老赵挑了挑眉,“采纳了,就它吧。”

      这会儿我已经能看清那些明火执仗,气势汹汹而来的村民了。为了这场仪式,他们确实花了不少心思,各个都佩戴着奇形怪状的兽首面具,更兼奇装异服,猛地瞧去,简直像冥府麾下的工作人员趁着夜色,溜到人间大搞团建来了。但当中大多数人的模样却都不怎么体面,有头上牛角被撞断半截的,有匆忙当中跑丢了一只鞋的,更有衣服破破烂烂,刀削面一般挂在身上的。看这惨状,来找我可能只是顺带,主要目的还是确定该往哪个方向逃。

      透过人群的缝隙,可以隐约窥见跟在他们身后,规模相当可观的尸群。出乎我意料的是,入眼的并不是想象中两手前伸、蹦蹦跳跳的僵尸大军,不对,这么说也不太合适,只能说不是大众认知中的那种人形的僵尸,而是一具具种类不同,但却清一色两眼翻白,不断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动物死尸。

      因为死去太久,关节僵硬的缘故,它们追赶的速度其实并不算快,且其中有一部分在蹦跳过程中就突然身体一歪,继而七窍一齐涌出黑色脓血,不多时,便倒在地上化为了一滩滩不断挥发的腐液。发生如此异变的兽尸在尸群中占比不小,于是,难以形容的浓郁恶臭很快便开始在空气中弥漫,简直可以熏得人连翻几个跟头。

      这倒不是说,剩下那些看起来比较体面的尸首就没问题了,事实上,它们也会在行进过程中,如被马蜂蛰了般突然抽搐——虽然我不太清楚僵尸的品质划分标准,但想来这个样子的,在同类面前应该是很难抬得起头的。

      原本按照这种速度,它们几乎是不可能有追上村民、伤害他们的机会的,只要将之引入事先挖掘好的陷坑当中,问题就能得到解决。但这些玩意儿毕竟也是花钱买来的,村民们似乎在它们身上寄托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倒也可以理解,如果是我的宠物突然这样,我估计也没法下死手打它,而是会提着它去看医生,再开点药喂一下。

      于是,每当蹦跳在最前面的那几头……呃,怪兽?流露出不支情态的时候,村民们非但不会趁机砍掉它们的头,反而会从队尾处分出两个头戴鸟类面具的人。他们一手拿着指挥棒长短的杆子,一手握着一只竹筒,边缓步行走,边侧身抛撒一些暗红色的条状物。

      我认真观察了一番,突然明悟:这不就跟用鱼竿拴着个萝卜,钓着驴子让它好好工作是一个道理么?也不知在这一番“运动”之后,它们体内的蛊虫是否会因为疲惫而逐渐平息,抑或是因为渴望更多营养,而变得更加凶猛狂暴?

      说起来,为什么说要炮制蛊僵,最后却弄来了数量如此多的动物尸骨?他们这是去洗劫了哪家森林公园吗?

      看出我的疑惑,老赵主动解释道,“很多时候,人的身体并不如动物的好用,还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你先前看到的那副,八成已经是村里压箱底的老存货了。”

      我往房子的阴影里缩了缩,离他更近了一点,两眼则紧盯着那两个“鸟人”手里的竹筒,心里计较着,如果待会他们驱使蛊僵过来咬我的话,我抢走那东西,有没有一点点祸水东引的可能。一般来讲,这种面具细节丰富且装点有羽毛和银饰的,基本都是主持祭祀的头目一类的人物。如果我是孤身遭遇这种事,那么这时候应该会想办法先发制人,挟持其中的一个。但这种人要是用游戏里的怪物分级做类比,那多半是有点难度的守门精英,我这赤手空拳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应付。而且,也不知这两人平素关系如何,万一本来就在内斗,那么即便我当着大家的面,扬言要把好不容易抓到的人质的头给拔了,另一个恐怕也不会来营救,反而还会觉得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双喜临门了!

      我注视着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同样在打量我。虽然我没有什么自觉,但仔细一想,一群人半夜不睡,搁这儿举行祭祀神的仪式,因为进行得不太顺利,所以临时起意,决定把路过的外乡人捉来做祭品,谁知兴冲冲地到了人家落脚的屋子外头,却发现那人正靠着墙根,神情诡异地盯着自己等人……一时之间,我竟也分不清楚,究竟是哪一方存了心思想要害人。

      “这就是住在你家的那个外地人?”那伙村民颇具默契地放慢了脚步,把小店老板推到了最前面。这当然不是单纯地让他认人,村里就那么几号人,互相之间能不认识?不是熟面孔,那自然就是外地人,还用得着问?无非是需要一个先去试水的出头鸟,而他乌云罩顶,刚好“中标”。

      店老板瞅瞅带着全部家当,俨然准备连夜出逃的我,又看看身侧的几个村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见他迟迟没有动作,人群里那把尖细难听的声音,便恶狠狠地开始对着我喊叫,“喂,那个外地小子,我问你,你潜进村子,破坏仪式,究竟是何居心?”

      又是这个人在挑事!我根本都不认识他,他为什么总要针对我?我循声看去,然而对面的每一个人却都戴着奇形怪状的面具,我根本没法分辨说话的究竟是哪个,更无从推断那人究竟是跟我有什么旧怨,还是单纯的事儿精——没凭没据的,上来就一口咬定是因为我的蓄意破坏,才导致了种蛊的失败,这是根本没打算给我辩驳的机会,就要直接定罪了。我要是真在刚进村时喝了那劳什子的“功德汤”,睡死过去,醒来看到这么乌泱泱的一大群准备审判我的人,又遭到这样蛮不讲理的质问,恐怕得懵在当场,任人鱼肉了。

      “你说是我做的就是我做的,你有什么证据?我还觉得你们是要搞非法拘禁,限制公民的人身自由呢!不如大家一起,去局子里好好说清?”有一瞬间我甚至在想,如果真如爸妈和医生所说,鬼神之属在这世上并不存在,老赵仅仅只是我为了掩饰自己的无力和懦弱,幻想出的产物,那么这番话多半就是我的遗言了。接下来,他们极有可能会恼羞成怒,一拥而上地强迫我永远将秘密保守住。

      “一派胡言!”那人大骂道,“乡亲们,你们瞧瞧他这颠倒黑白的本事!依我看,他多半就是其它村寨派来搅乱的坏种没跑了。为了不让我们在今次的大会上拔得头筹,居然连如此下作的手段也使得出来!看看,看看,把好好的东西都祸害成啥样了!”

      ……我简直要开始认为这家伙是一盘磁带成精了,要不他怎么根本不听别人说了什么,就这么一直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叭叭呢?不过,他提到的那个大会又是怎么一回事,靠这些个蛊僵,就能在里面拔得头筹?难道是有哪几位大佬准备出钱出力,举办一场别开生面的运动会,来捧各自看好的僵尸选手?想想还挺厉害,我几乎都要被自己的想象说服,觉得参加不了确实很可惜了。

      但戏总得继续演下去,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使出毕生功力,装神弄鬼一回。于是我将双手背至身后,牵住老赵的衣袖,阴恻恻地一抬眸——

      “如果出手的是他,你们以为,此地还能留有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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