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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集怨法台8 ...

  •   到得寝室,才刚六点半,时间还比较充裕。我拿出准备带上的斜挎包,底层放铲子、锄头和十字镐等挖地工具,上面则用两层塑料袋装着大半斤糯米,袋口敞开,方便需要时取用。根据经验,我特意对拉链头部的拉环做了些加固,免得它在要命的关头被我着急忙慌地扯坏。

      经过好一通翻箱倒柜,我终于把去年端午参加社团活动时做的香袋给找了出来——手工很糙,叫它香袋纯粹是往它身上贴金了,就这粗劣的针脚,当作沙包给小朋友丢着玩,都会被嫌难看。我用小刀把封口的线挑开,内胆扔了,换进米粒,准备到时候藏在袖子里作为后手,在关键时刻出其不意。

      恐惧多半源于火力不足,而在装备上这亲手筹措的一身以后,我明显感觉自己的胆气肥壮了许多,对今晚的冒险好像也没那么恐惧了。反观老赵,就没什么需要准备的,他的武器就是他自己,因此只要把状态调整到位就可以。我张罗这些的时候,他也没多看,径直到上铺假寐去了。

      ——其实我很怀疑这些所谓的辟邪之物,是不是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只是他想给我找点事做,免得我一个人闲着瞎想。

      但不管怎么说,人事我已经都尽了,剩下的只能靠天命了。

      我在椅子上坐了会儿,又起来踱了几步,还是觉得应该给家里去个电话,随便说点啥,但又矛盾得很,觉得打长途太贵,万一到时候没死,就有点浪费。正捏着手机犹豫,就看见屏幕一亮,有短信进来了。

      妈:小琰再过几个月就要考高中了,你这做哥哥的多少也得上点儿心,不指望你别的,至少平时有空别到处乱跑,多去大书店里转转,看到好的资料就邮几套回来。

      七十个字,不多不少,正好是一条短信的字数上限,是我妈的风格。

      这时候还没微信,手机也是老款的按键机,不存在什么用流量视频通话,我妈这人节约,都是等有新命令了才发短信通知我一声,从回复判断我是否还活着。今天这可真是巧了,她正好找我,倒省得我不尴不尬地给她发无聊问候了。

      我坐回椅子上,想了想,回了个“好,得空就去。你跟爸平时多注意身体”。

      感觉没什么食欲,但卤菜不禁放,我发了会儿呆,就又起来拿水果刀把肘花切成块,跟那些夫妻肺片一道放进我平日泡面用的那个保鲜盒里。摆盘完毕,卖相很不错,还是吃吧,正是该多补充点体力,一会儿才好上路,呸,才好去打怪。

      我把买的那瓶不知名洋酒起开,拿杯子接了点尝尝,觉得不凶,可以接受,便自信地仰脖闷了一大口。

      我拿手背抹了抹嘴,感觉一个人吃独食还是有点没意思,于是敲了敲隔板,叫了声“喂”。

      老赵正闭着双眼思考鬼生,听我叫他,便极轻地“嗯”了一下。

      我拿着杯子在最底层的那节梯子上坐下,想了想,“离出发还早,你该不会打算一直不说话吧?”

      我说着自己就笑起来,“我听说有的出家人,会修炼一门法术,叫作‘闭口禅’,保持不说话的时间越长,再开口时功力就会越强——但你怎么看都不像出家人吧。”

      “......我六根不净。”

      “好,破功了。”我拍了拍手,以示鼓励。

      “你想聊什么?”他靠着墙,没有下来的意思,明明共处一室,却像在跟我打电话似的。

      “我之前听一些鬼说,说你是来寻亲的,”酒大概真能壮胆,我一张口,居然真问了出来,“那,寻到了吗?”

      一阵长久的沉默,久到我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我,久到我已经开始嘲笑自己的自以为是,于是自罚了一杯,然后说,“没找到其实也没什么。即便是骨肉至亲,有时候离得远点,也不是坏事。”

      “就比如我弟吧,虽然是亲的,但因为从小没怎么相处过,圈子也不一样,平时见了他,感觉话都说不到一起去。”我回想了下之前放寒假,程琰高高兴兴地回家,开门看见我,笑容登时消失的样子,不禁叹了口气。

      “也挺合理,毕竟,有我这么一个哥哥,好像也不是多光彩的事。”

      老赵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他这种沉默的听众最讨人喜欢了,我便越说越起劲。

      “估计他也听别人说过很多次了,我脑子不正常,”我把玩着手里的水杯,先前倒的酒已经见底了,我便重又添满,“我那时候小,不懂事,经常把自己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的事到处乱讲。久而久之,街坊邻居都觉得我晦气,态度好点的,只是背地里让自家小孩不要跟我玩,不近人情点的,当面就会指桑骂槐——我只是疯了,又没聋没瞎,其实都听得到,也感觉得到。”

      “我爸妈不信邪,带我检查了几次,也没个结果,然后就有了我弟。”

      这些在我心底埋藏得很深的事,到了今天,在这个鬼的面前,我却被酒劲推着,不吐不快。

      “其实挺好的,我这种人,阴气缠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暴毙,或者延祸家人。”我揉揉鼻子,又灌了口酒,“有弟弟在就好,不然我真的……真的挺怕死的。”

      “他喜不喜欢我都无所谓,因为我其实也没有很喜欢他,”我轻轻地说,“我真是个自私自利的大坏蛋吧。”

      我忽然觉得头晕得厉害,喝进胃里的酒液像颗扔进沼气池的鞭炮一样,轰一下爆了开来,扑向我的鼻腔,冲昏我的头脑。我一时支撑不住地垂下头,感觉眼窝直发烫。

      上铺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下一秒,老赵已经来到我近前,收走我的杯子,伸手想摸我的脸。

      我的脸热得厉害,被他用冰冷的手一碰,立刻感觉舒服了点,于是本能地拽住他的胳膊,不让他走,“是我糊涂了,你不一样的,你就算当了鬼也......也......”我一时“也”不出来,只得呆呆地望着他的脸。

      他的手明显地停顿了下,然后鉴定道,“你不胜酒力。”

      我顿了片刻,脑筋终于转过弯了,便又继续道,“也这么好看,还这么厉害,大家都会喜欢你。”

      “大家?我要那么多人的喜欢做什么。”这鬼真是疯了,居然敢在这种时候反驳我。

      “被大家喜欢不好吗?”我试图掰正他的观念,“我也很喜欢你。”

      嗯?大家?我?我和大家是不是重复了,我应该包含在大家里面吗?我是大家的一员,大家都很喜欢他,所以我也很喜欢他......好像很合逻辑,没什么不对。谁说我醉了,我这不是思维很清晰吗?

      我甩甩脑袋,试图从梯子上站起来,去阳台上吹吹风,奈何脚步虚浮,落足不稳,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老赵不知在想什么,竟有点走神,半晌才反应过来,把我转了个向,往椅子上搀。

      一看到书桌,我又来劲了,摸出一根一次性筷子,又找了张纸,划拉了几下,见不出字,不由心中大急,四处寻摸另一根。

      老赵奈何不得我这醉鬼,从旁边找了支笔,问我,“你要写什么?你说我记。”

      “我得写个遗书,”我表情严肃,条理清晰地道,“要是我今晚不幸遇害了,我的电脑到时候就分给我弟弟,还有这些钱,给我爸妈,”我捞过平时常背的那只双肩包,从夹层里拍出一张银行卡来,又继续说,“还有阳台上那盆花,是我二号床的室友的,要每两天浇一次水。还有副才买的毛线手套,可以拿去夜市卖掉,也可以送给宿管大叔,他冬天手上会生很多冻疮......”

      他听我大着舌头,将自己的身后事一一安排妥帖,这才举手提问,“那我呢?你有什么留给我?”

      “你?”我的大脑已经完全处理不了他这话,好一会儿,才忽的笑起来,接着眼睛一眨,脸上多了几分湿意,“你是坏东西,我没什么能给你的。”

      “好,”他表示同意,抬手抹掉我脸上的泪,“那为了让我不吃亏,你必须好好活着。”

      这人怎么这么霸道,说话这么理直气壮。

      我生起气来,顺势把手搭在他手上,想借力站起,谁料并没有抓牢,往地上软倒的同时,还因着重力,把他衬衣扯坏了。眼见上面掉了粒扣子下来,我吓了一跳,想把它贴回原处,但准头不行,一下按在他锁骨上。

      我的手忽然碰到了什么异物。我有点不满地把它从衣服里面摘出来,拿在手里一看,才发现是个看上去十分古雅的铃铛。

      铃铛呈古铜色,是一口钟的形状,有大拇指盖大小,上面刻着些小花小草,和密密麻麻的、我看不懂的经文。在我的手指触碰到它的瞬间,我注意到,老赵的身躯明显地僵硬了一下。

      我这人平素就有点恶趣味,此时更甚,见他一副很紧张这小铃铛的模样,立刻又拨弄了几下,还故意靠在他胸口,装出一副在认真听那铃铛声响的样子。醉鬼哪有老实的,我摇头晃脑,时不时蹭他两下,把他的衣服都拱去了一边,露出内里素白至极的皮肉——没有血管,少了很多细节,几乎像个没上过妆的陶瓷人偶。

      他一把按住我的手,让那只铃铛重新落回去,“别动。”

      切,真小气,不就是个小铃铛吗?我撇着嘴,又挨近了些,“你身上好香。”

      我这就是纯粹的胡话了,他身上虽然不像其它鬼怪一样有异味,但也绝称不上香,可眼下我脑子不大清楚,竟好像真的嗅到了自他身上逸散出的花草味。

      我感觉我整个人都烧成了一团火,而他就是可以让我冷却的那块冰,于是我跟个猴似的,奋力在他身上挂着,以防他就这样抛下我离去——要不是这酒是我自己买、自己开的,我几乎要怀疑里面是不是被人加了料。

      他叹了口气,隔着衣服抚摸我的脊背,试图让我安静下来,“够了。”

      “不够。”我哼哼着,忽然道,“你说,等你找到你那亲戚,是不是就要走了?”接着又自己回答道,“唉,你看我又说废话......你到时候......是会一直留在那人身边吗?还是......还是......”

      “我已经找到他了,”他将手放到我脑后,轻轻说着,“我也很喜欢他,不会再走。”

      “嗯?”

      下一秒,他忽下狠手,以雷霆手段平息了这出闹剧。

      ——他把我给上了。

      不对,是他把我的身给上了。

      被他的灵体慢慢覆上的感觉非常奇怪,好像他已不再是他,而是变成了一个散发着低电荷的线圈。浮电从他圈揽着我的手臂处慢慢向外扩散,让我整个人像躺在温度适中的热水里,舒服到微微痉挛。我意识混沌,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甚至,我连反抗的念头都未曾升起,只是怔怔地发呆,脑子在酒精的刺激下,隐隐存着几分不知所谓的期待。

      但他毕竟是个讲文明、懂礼貌的鬼,啥也没干,只是操控着我的身体,让我顺着梯子爬到上铺,盖好被子,两眼一闭,双腿伸直,做睡前准备工作。

      我感受着他从我身体里慢慢退出,还顺手给我掖了掖被角,眼眶又开始发酸发胀。

      “你们真是群讨厌鬼。”

      老赵坐在一旁,目光沉沉地望着我,并没搭腔。

      “尤其是你,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了。”我说着,翻了个身,背对他睡熟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集怨法台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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