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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如何救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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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黄沙,乌云密布,厮杀声渐渐止于消失的鬼魂之中。
硝烟弥漫,那些恶鬼在符咒灵剑下化为一滩血水,一股恶臭陡然升起,让人忍不住捂鼻。
门派之人死的死,伤的伤,清理战场之时终是注意到了那抹带着血色的白色身影坐于尸体中央,墨发飞扬,薄弱的身躯有几分凄凉。
傅言君抱着墨无的尸身,表情木然,红了的眼眶缓缓淌出泪水。
逍遥派长老不解:“傅小仙君,你这是……作何啊?”
他这么一说,那些正派人士的视线纷纷都投到了傅言君身上。
一时惊讶的也有,不可思议的也有,更多的是不解。
“为何抱着魔君尸身啊?”
傅言君恍若未闻,搂着墨无的尸身贴着那冰冷的额,低念道:“是我来晚了。”
那些人见傅言君此举更是诧异:“小仙君,你抱着这魔头做什么?”
“墨无作恶多端,死不足惜啊。”
“就是啊,怜悯也要有个度啊。”此话尖酸刻薄,略有一些嘲讽之意:“就算是陶泽仙君弟子,如此失态让人作何而想?”
“莫不是你与魔君当真有什么?”
话锋偏转,已然对傅言君与墨无的关系有几分猜忌,若傅言君再不放手那定会又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你离成仙只差一步,现如今回天界向天帝复命便是。你还要让他白白牺牲吗?”只见地上那柄银剑幻化成小孩模样,说话声音虽然稚嫩却一股年少老成的味道,让人觉得有几分滑稽。
临渊曾在深渊劝过他一次,如今这是第二次。
傅言君却并未理会临渊,将墨无抱起面向那些正派人士道:“万鬼出笼并非墨无所做,屠杀清风派满门亦是如此,破除无间封印皆由我而起,若想寻仇找我便是,我定不会还手。”
“只是……”说到最后,傅言君言语间有几分哽咽:“莫要再对他恶语相向了。”
他已经死了,再任由他人贬低辱骂那如同在拿着刀往他心上扎。
“他什么都没做错……”傅言君道:“错就错在替我谋划,为我着想。其他人他一概不欠什么。”
恨,不知道恨谁,是他自己将记忆抛之脑后,亲手将人杀了的。
怨,只怨自己清醒得太晚,明知墨无并无任何过错却不愿向各大门派说明。
这样做虽于事无补,但他定要保住墨无尸身无恙。
他只剩这具尸身了……
傅言君说的诚恳,那些名门正派却不吃这套,纷纷猜测起傅言君与墨无的关系,还道:“你怎知那些不是墨无所做?又有何证据?”
“没有证据。”傅言君垂眸看着那人苍白如纸的脸色:“可我信他。”
一字一句毋庸他人置疑。见此情景,各大门派却是唾弃了起来:“你并无证据,却偏向墨无,傅言君,你莫非早已与墨无有所勾结?”
“先前也是,陶泽仙君对我等的求见置若罔闻,随后你才出来。现今想想,只怕当中定有什么关联。”
“是啊!看起来修为不高,却首当其冲放下狂言,如今想来确实太过胆大!”
“那墨无是不是没死透?你们是不是串通起来演的?”
此言一出,众人像是炸开了锅一般,双目纷纷盯着眼前的傅言君怀中的墨无,生怕墨无没死透,待众人放下警惕之时再被来上一刀。
斯人已死,却还要被质疑。
傅言君眼眶发红,让墨无靠在自己身上,腾出一只手来凝出一道凌厉的掌风。那道掌风在傅言君与正派人士前划出一道不浅的界线。
“我说了,若想寻仇我必不会还手,但若要动墨无半分,我定让那人生不如死!”
傅言君抱紧墨无往魔界宫殿走着,他不顾身后人的的议论,不顾身后人的菲薄。只知道他手上这人,万不能再丢了。
此次战役过后,世人又道这魔界易了主。
至于鬼界,还是那鬼王宿守在称王。陶泽当时并未痛下杀手,反而将人打回鬼界,布下一层结界继续坐守虚无峰之上。
讨伐之事随着人界的风平浪静被埋没,连带着傅言君堕魔一事也被时间冲刷干净,有心人提起来也是一阵唏嘘,陶泽仙君当日已与傅言君划清界线,并说此人若出来为祸人间,那他第一个不会念及师徒旧情。
此战傅言君诛杀魔君有功,若潜心修炼那升仙指日可待,只是不知为何就堕了魔。
不知情者替傅言君感到惋惜,知情者则是冷嘲热讽、骂那傅言君是非不分。
魔界宫殿里,随着殿门的打开,白色纱幔晃动起一角,露出躺在大理石地面上的那抹黑色身影。
四周暗淡无光,唯独那具尸身上有颗夜明珠,照亮了那人略微有些红润的脸色。
傅言君用自己的法力来维持墨无的肉身不腐,可尽管如此,他也找不到任何办法来救活墨无。
临渊曾说过,他这是浪费时间,因为那根银簪是他的一截残身,消灭心魔的同时连同着墨无的魂魄也一同灰飞烟灭。此时摆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一具空壳。
傅言君不信,当即将鬼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墨无的魂魄。
最后还是宿守看不下去了,才告知傅言君说临渊说的不假。
墨无之死虽与他有些关联,可宿守心知他们都不得善终,就如同他与陶泽一样,阴阳相隔。就算没有他在暗中推波助澜,这生离死别的结局也早已注定。
天界,最容不得的就是情。
自从打破封印之后,宿守就经常没事来傅言君这里坐坐,美其名曰说是开导开导傅言君,但待了没一会又会跑去虚无峰山崖下喊着陶泽的小名。
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喊第三次的时候陶泽忍不住从虚无峰上下来了,当即就是一剑劈得宿守左躲右闪:“师兄!你万年来没来看我一次也就算了!怎么现今有机会了也这般不待见我!”
陶泽怒红了脸:“让你不懂分寸!恬不知耻!”
谁也没想到,两人同为南极仙尊座下弟子,一个却位于天界成了镇守人魔两界的陶泽仙君,一个却位于鬼界成了被封万年的鬼王宿守。
更没有想到,那鬼王一心打破无间封印只为了见陶泽一面。
“谁让你不来见我!我在鬼界待了万年,你可知我是如何过来的?!”宿守说着有几分怨嗔,那模样真的好似陶泽欠了他什么一样,委屈至极。
陶泽敛了几分怒火,侧过身摆了一副冷脸色,视线不自在的瞥了宿守几眼:“他如何了?”
知道说的是傅言君,宿守叹道:“痴情种一个。”末了,还补了一句:“与我一样。”
陶泽皱了皱眉,丢给宿守一个冷眼,也不与他多说便又回了虚无峰上。
宿守也没有去拦,这万年间陶泽未曾来见过他一次,如今肯下来他就知足了。
再看向这空荡荡的魔界时,宿守也有几分愧疚。墨无一死,那些墨无用鲜血豢养的魔物也不复存在,这偌大的魔界,现如今空荡无比,傅言君连个念想都没有。
念及此,宿守又回了一趟鬼界,把那根挂在合欢树上的红色绸缎拿了过来。
彼时傅言君正在那片枯死的竹林里栽种着竹枝,他想以血豢养,将这片竹林种活过来,可惜那些就是种不活。
他已经尝试十几次了,那些枯死的竹枝总会在血液灌溉下去的一瞬间生机蓬勃,然后又瞬间枯萎。
仿佛昙花一现般,只存活在那一刹那。
很难想象,墨无是怎样将他们种活的。
于是傅言君去了宫殿,寂静的空间里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声,他看着躺在宫殿中央的墨无轻声问道:“阿无,你是怎样把竹林种活的,你起来告诉我好不好?”
“毁你竹林是我的错,所以你告诉我,我用鲜血把它们种回来,好吗?”
低低呓语在宫殿里响起,却无人回应。
“你是怎么度过那几百年的,我连几天都觉得很煎熬……”
回想着自己将墨无弃之不顾在人界逍遥自在的时候,墨无却在这冰冷黑暗的魔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傅言君抱着墨无的尸身,与他一同躺在大理石上:“你怎么这么冷,你什么时候才会醒?”
明知道这人不会再回答他,傅言君却总是会问上几句。
不然这魔界太寂寥了,寂寥得让他快要发疯。
正当他思绪飘渺之际,细微的铃铛唤回了他的一丝理智。他缓缓坐起身,隔着白色纱幔看着门口的那人,轻问:“是墨无吗?”
那身影一怔,缓声道:“师尊。”
“是芜夜啊。”傅言君状似叹息。这个徒弟他没过多去管,想来这万年间也未曾关心他一句,心有几分惭愧,便道:“你我师徒情分就到此吧,你若想修仙,陶泽应当是个不错的归宿。”
这万年间里,也是陶泽多处替芜夜打点,让芜夜在人界驱魔辟邪,积善行德。
“师尊。”芜夜话语间有几分怪责,他不想与傅言君断了师徒情分,可想起自己此行目的不是为了这个,便忍了气性转而问道:“听陶泽仙君说,你不愿回归天界?”
“是啊,我若走了那墨无怎么办?”
“可他已经死了。”
“总会找到办法救他的。”
芜夜心知自己的身份,所以从未觉得自己的话能起到多大作用,可这是那人的心愿,他定要将这些说出来。
“师尊你可知道在茂陵城时是谁救的我们吗?”
傅言君一怔:“不是你么?”
“并不是。”芜夜眼眶湿润,想起那人说的话自觉得自己为傅言君做不到这些:“他说早已知道自己的命运,他也说在竹屋前一剑刺入你心脏时他悔恨万分,他知道你不曾贪恋仙君这一身份,可他却想看到你风光霁月,御剑而来。”
傅言君心一颤,已然能想到墨无说这些时的表情,应当是柔和万分,眸带星光,十分耀眼。
“他说师尊应当那样不染世俗,是他硬有所求,才将师尊拉下泥潭。”芜夜道:“那人说师尊应当回到那个地方,而不是与他一起被黑暗浸染。”
傅言君回头看着身侧的墨无,手抚上那张冷峻的脸:“我从不觉得这是他的错。”
墨无从一开始,就未曾想在他这里得到过什么,唯一一次求他还是落入险境,奢望他去救他一次,可惜连这他都未曾满足过他。
当年与魔人大战之时,他毅然而然放弃了墨无。
孰轻孰重他端得清,可恰恰就是因为这样造成了往后的孽,纠缠了他一辈子。
“所以师尊……”
“你走吧。”傅言君叹道:“在没找到办法复活墨无之前我是不会离开他的。”
他欠了他这么多,他怎么能心安理得的坐在那个位置上与世无争。
见傅言君心意已决,芜夜也知道多说无益,现如今想让傅言君重回天界,恐怕只有让墨无活过来。
芜夜走后不久,宿守就拿着那根红绸走了进来,他说那是墨无挂在合欢树上的。
那如腰封款的绸缎上绣着复杂的花纹,尖锥的下方坠着几个小铃铛,上面刻着墨无二字。
傅言君道:“我就说你身上为何总挂着根红绳,想来是怕驱魔铃吓着那些魔物才将它扔到鬼界吧。”
再后来的日子里,傅言君终日沉浸在书卷里。先前墨无从清风派藏书阁和各处搜罗来一些书籍,想着或许有还魂的办法,所以傅言君又将墨无看过的书都看了一遍。
可惜,看到最后也没有一本是提及还魂之术的。
孤冷静谧的夜里,傅言君抱着墨无轻叹:“难道真的没有救你的法子么?”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