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厉小茹

1、落水 END

　　落水

　　夜深了。
　　厉南星在河边稍微清洗了下伤口，上药包扎一番，没有生火，从包袱里翻出干粮，一口一口就着水吃了些，然后抱着剑闭上眼睛歇息。
　　但没过多久，他就暗自戒备起来。
　　有什么直直往他撞过来，厉南星剑尖在地上一点，借力移开三步远，就听轻微的“扑通”一声，落水了。
　　然后，一切归于安静。
　　厉南星身上有内伤，刚刚的那一避虽然简单，也让他胸口一阵闷痛，现下姿势没变，精神却一直凝聚在水面。
　　偏偏身后有悉悉索索的响动，和着有娇俏的女声喝骂的声音，很快火把的亮光照到了这里。
　　是两个年约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查看了会儿没发现什么人，边骂着陆小凤这混蛋边跺脚走掉了。
　　被追杀的久了，要避过这两个女孩子的耳目，对厉南星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想到刚刚听到的那个名字，他没有回到原来的位置，反而朝另一个方向离开。
　　只是没走多远，他就停了下来。
　　一个人影掠过他身畔，停在他身前几步处，绽开笑容：“我方才就觉得熟悉，果然是你，南星！”
　　厉南星借着月光上下打量了他几趟，回以微笑：“陆大侠好风采。”
　　“咳咳。”陆小凤老脸一红，随手拧了拧自己湿淋淋的衣服，“那俩丫头可不是我招惹的，猴精那家伙盗了人家的玉佩，放话说在我身上。”重重叹气，“唉，天可怜见，我这么老实巴交的人，怎么会做这种勾当！”
　　“是。”厉南星颔首，“陆大侠自然是君子。君子有成人之美，在下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一步，陆大侠是不会阻拦的。”
　　陆小凤的胡子顿时蔫了似的：“这都半年没见，怎么也得去喝个痛快啊！你这事儿要忙到几时去？”
　　厉南星沉吟片刻：“难说。”随后简短地道，“告辞。”竟是转身就走。
　　陆小凤盯他背影渐渐远去，忽然飘身上前一掌拍向他肩头。
　　厉南星只觉身后有劲风袭来，侧身一让，勉力提剑，玄铁剑未出鞘，剑身一横正挡下陆小凤劈向他面门的一掌。他眼下内力不足，这一挡，身形一晃，连退三步，胸口更是气血翻腾，呼吸已然紊乱。
　　“你受伤了。”陆小凤脸上的嬉笑之色尽数褪去，上前去扣他脉门。
　　厉南星轻轻叹息，任他动手。
　　陆小凤略一探查大致明了情况，也不多话，一手抵上他背心，毫不吝惜自己的内力，缓缓输送过去。
　　厉南星稍稍调息便推开他的扶持：“还是先尽快离开吧。”
　　“我抱你还是背你？”陆小凤发现厉南星的伤势并不是很严重，心放下了大半，似笑非笑问。
　　厉南星瞪他一眼：“免了。”
　　陆小凤懒懒伸手一拦：“你不是说尽快离开吗？还是说，你打算让自己内伤更重一点？”
　　厉南星沉默。
　　陆小凤转身背对他：“来吧，我背你。”
　　“陆小凤。”
　　“磨蹭啥？快点。”
　　“虽然是夏天，但是，在下不想也跟你一样湿……”
　　“……有带衣服吗？”

　　对了，你怎么发现我受伤的？
　　你要是没受伤，在说告辞的时候人就不见了，哪还会让我看着你的背影渐渐远去……
　　……

　　约莫寅时一刻，两个人在一家偏僻的小客栈投宿。
　　店小二都是聪明人，从来不会去问客人来历，即使是半夜，有钱也是大爷。这家也不例外，小二接了钱就恭敬地给开了房门，按吩咐退了出去。
　　等到陆小凤给厉南星疗伤疗得差不多，天已经蒙蒙亮了。
　　陆小凤开门喊小二送热水来洗澡，回头发现厉南星动作不太对劲，眼神一扫，他的左臂居然有血迹，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厉南星左臂是剑伤，没伤到骨头，却也刺穿了他的上臂。他原本只是草草止了血，布条缠的也凌凌乱乱。
　　陆小凤仔细给他上药，包扎，理好衣服，然后丢下他做到桌边，一手拎着茶壶，一手端着茶杯，把茶当酒来灌。
　　厉南星在床边坐了会儿，转头去看陆小凤，心里自然明白他为什么不高兴。伤口虽然不那么痛了，但还是不怎么敢活动，他又坐了片刻，起身走到桌边也坐下来。
　　陆小凤一仰脖，喉结滑动了下，一杯茶水下肚。
　　厉南星看着有几分好笑，屈指敲敲桌子：“陆小凤。”
　　陆小凤不看他。
　　厉南星小心地把左臂放在桌上，右手指指茶壶：“陆小凤，我口渴。”
　　陆小凤在自己刚用过的空茶杯中倒满茶水，啪，摆在厉南星面前，还是不吭声。
　　厉南星慢慢喝完一杯茶，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时小二敲门，送了洗澡的木桶和热水进来，又退了出去。
　　厉南星就回到床边去脱衣服，他只右手能用，动作颇为笨拙，解了半天也没解开衣带。身后突然有人靠近，双手环住他的腰，伸到前面慢慢解开他的衣带，然后褪去他的外衣，里衣，……
　　陆小凤在厉南星进浴桶之后也跟着脱了衣服进去，把他受伤的手臂架在桶沿，抓了毛巾帮他擦身，然后硬邦邦地说：“转过去。”
　　厉南星转身趴在桶沿，身后的力道不轻不重，他觉得眼帘有点重，想到陆小凤还在生气，又努力睁开眼睛……
　　陆小凤帮他擦完澡，往后一靠，拧了毛巾给自己擦，他这一晚还跳了河，身上也不舒服。只是过了半天厉南星仍不动，上前一看才发现居然睡着了，把他抱出浴桶，擦干身体换好里衣放到床上盖好被子，他都一直没醒过来。
　　陆小凤喊来小二收拾走浴桶，关了门爬上床。
　　薄薄的窗帘挡不住清晨的阳光，照在厉南星眉宇间，那显而易见的倦意让陆小凤有些心疼，手指拂过他的眉，低头吻了吻他的唇。
　　陆小凤做了这么多，厉南星始终睡的很沉。
　　江湖，尤其是在这个常常被人追杀的江湖上，厉南星这样的人，别说是有人碰触，即使是靠近，他也会从睡梦中警醒。
　　除了陆小凤。
　　这个认知让陆小凤有些欢喜，心头的怒意褪去大半，一夜未眠他也觉得困意上涌，避开厉南星负伤的手臂抱住他，跌入睡梦中。

　　厉南星醒过来，眯了眯眼睛躲避强烈的阳光，身边有人静静地凝视他：“陆小凤？”
　　陆小凤直起身子靠在床头，没好气地开口：“睡了一天一夜，你还真会折腾自己。”
　　厉南星下意识地想撑起身体，却忘记自己的伤，左臂一疼，不由又跌回床上低低抽气。
　　陆小凤的手臂从他背后穿过去，半抱着让他靠床头坐起，自己下床去翻了洗漱的东西过来，厉南星想下床，陆小凤按住他用力裹好被子：“刚发过烧，你歇着吧。”
　　吃过饭，陆小凤又端了茶水来，厉南星喝了一口热茶，微笑着深深呼吸几次，只觉那股暖意迅速在全身扩散开来。
　　但过了会儿陆小凤却依然没动静，厉南星瞟瞟他，试探着问：“还在生气？”
　　陆小凤吭都不吭。
　　厉南星抿了口茶：“陆小凤。”
　　陆小凤也喝茶。
　　厉南星有些无奈：“陆兄，陆大侠。”
　　陆小凤从鼻子里吐气：“哼。”
　　厉南星皱皱眉头想了想，把茶碗放到床头，倾身过去，在陆小凤唇上啄了一下。
　　陆小凤扣住他的腰不让他退开：“哼哼，这法子我都用腻了。”
　　厉南星也毫不客气地将大半重量压在他身上，轻笑：“那你有什么法子？”
　　陆小凤翻身将他压在身下，依然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处，咬牙道：“你说呢？！”
　　厉南星未负伤的右手环住陆小凤的肩头，眼中浮上戏谑：“在下不知。”
　　陆小凤狠狠吻住他，含糊道：“你已经在下了，还装作不知？”
　　厉南星失笑，接着就笑不出来了，喘息渐急：“你，你知就好。”
　　陆小凤已经扯开他的衣襟，沿着光裸的腰线一路下滑，不出所料地感觉到身下的人细微的颤抖；唇也在掠过喉结、胸口之后逐渐往下，偏偏还要开口讲话：“我知……我若是不知，你，你！”他猛地抬头瞪着厉南星，“我若是没发现，你就这么带着内伤外伤去哪里？！若是……若是……”若是你被伤你的人发现，若是你逃不开，若是……他说不出口，最终只一声叹息，“我到哪里再去找一个厉南星啊……”
　　厉南星只觉眼中有些湿意，别开头，低低道：“没有厉南星，陆小凤也依然是陆小凤，你又何必……”
　　“砰！”
　　厉南星话还没说完，耳边一声巨响，陆小凤竟是一掌拍碎了一片床板。
　　陆小凤轻轻重复了一遍：“没有厉南星，陆小凤也依然是陆小凤。”他的声音透着阴沉的味道，整个人都冷了下来，“厉南星。”他眼神更冷，眸底深藏的愤怒和哀伤一览无遗，“你是这么想的！”他旋风般起身，笼好衣服，转身，摔门而去。
　　厉南星静静地看着停止震动的门，默默叹了口气。

　　最初与陆小凤，也只是朋友。
　　后来怎么走到这一步，厉南星也说不清。只是某个夜晚，陆小凤突然地吻上来，没有拒绝，甚至有些欢喜。
　　就这样了。
　　算来，已有三年多。
　　江湖如此之大，这三年，碰面的次数也不足十次。没碰到，也就各忙各的；只是碰到了，便比朋友做的更多一点。
　　可多出的这一点，让两个人的距离，比朋友更近了一步。但更近的一个词，却从来没有想过。
　　这样的关系，说不出是好是坏，然而到刚才他才明白，自己在陆小凤心中，占据的位置，远比自己想象的要重。
　　否则，他不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相识六年至今，第一次看到陆小凤如此愤怒的样子。
　　如果现在受伤的是陆小凤，说那句话的是陆小凤，自己大概会彻底寒心再也不见他了吧。是自己的错。
　　想着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厉南星坐到太阳西沉才想起来，应该去找陆小凤道歉。他走出房门，却茫然不知该从哪里找起。
　　然而当他踏出客栈，一抬头，就看到陆小凤躺在对面的屋顶上，身边摆着一堆酒壶。

　　认识陆小凤的人都知道他是个酒鬼，而且喝酒很有本事。
　　厉南星也不止一次看到他躺在屋顶上，胸口摆个酒壶，那酒液就自动流进他的嘴巴。其实，这一手厉南星也会，陆小凤教过他。不过，他觉得喝茶还是端着杯子细品更有味道。
　　陆小凤这次也还是在这么喝酒，只是厉南星刚跳上来，他就停下：“才退烧没多久，别上来吹风，回屋去。”
　　厉南星身形微顿，从他身边拎起个酒壶。
　　陆小凤动作却比他更快，一把抢下：“你忘了身上有伤？还喝酒！到底你是大夫我是大夫？！”
　　厉南星摊摊空空的手，在他身边坐下来：“抱歉。”
　　陆小凤沉默了片刻，摇摇头：“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他丢开酒壶，“这么长时间，我们居然谁都没有仔细去考虑这个问题。我只是随着自己的心意来接近你，对你做……”终归是室外，他没讲出口，“南星。”他认真地望着厉南星，“我……”
　　“停。”厉南星突然止住他未出口的话，微微笑起来，“你不用说什么。并非说出口才能令人相信，我明白你的心意。对你……”他略略低头，“你应该也明白。”
　　“南星……”
　　厉南星学他躺下来：“什么也不要说了。江湖，陆小凤陆大侠都有跳河落水的一天，谁也不能保证下一刻能好端端地站着。”
　　陆小凤皱起眉头。
　　厉南星轻轻碰了碰陆小凤的手，却没有握：“所以。”他合眼微笑，“且顾眼下。”
　　夕阳的余辉洒在身上，还是带着暖意的，微风阵阵袭来……
　　“等等！”陆小凤坐起来，“我刚刚说什么，不是说你别吹风吗？起来起来，回屋！”
　　………………
　　…………
　　……

　　就知道回屋是这个结果。厉南星伏在被子上，身上的重量让他不适地动了动：“自己躺着去，别压着我。”
　　陆小凤将一个个湿吻落在他颈间：“床上哪有南星身上舒服……”
　　厉南星想掀他下去，苦于身上无力，又怕引火烧身：“陆大侠，你能变轻一点吗？”
　　陆小凤闻言大笑，却是压低嗓音道：“可是，你刚刚一直在叫我重一点快一点……哎呦！”
　　厉南星耳根一红狠狠拐了他一肘：“你闭嘴！”
　　陆小凤见好就收，翻身躺到厉南星旁边，握着他的手把玩，敛了笑正色问：“对了，这次是谁伤了你？”
　　“江南。风火堂。”厉南星突然笑起来，“你知道他们为何找我吗？”
　　陆小凤拧眉：“总不会还是百毒真经吧？现在江湖上都知道这书已经毁了。”
　　“不是。”厉南星看看他，“是藏宝图。”
　　“藏宝图？”
　　“前朝皇帝秘密埋藏的遗产。”
　　“……你身上有这东西？”陆小凤眨眨眼睛，摸了摸小胡子，“至少现在，我可是刚刚搜过身，不管是上面还是下面……哎呦，好了好了我不乱说了。”
　　厉南星故意离他远了一点才继续道：“据风火堂的赵堂主讲，在玄铁剑的剑身里藏着藏宝图。我很奇怪，我亲眼看着玄铁石被融成玄铁剑，为何我没看到哪里有藏宝图呢？”
　　“很简单。”陆小凤眯了眯眼睛，“自然是有人想陷害你。不管他是谁，总有办法查的出来。放心，南星，交给我吧。”
　　厉南星只是不想隐瞒才告诉陆小凤，并没有求助的意思，他觉得自己也能处理好这件事。但是，他没有拒绝。有个人愿意陪自己一起承担，这本身就是值得欢喜的事情了。
　　对不对？

　　南星，我有个问题。
　　嗯？
　　如果我天天跟你在一起，你会不会觉得烦？
　　……
　　会不会？
　　……不知道。
　　哦，那我们就试试吧！
　　……那就试试吧。

　　【陆厉】落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