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蝶》饮韶

1、第1章

　　1
　　九月。南尔特斯亚岛。
　　这里仍然到处都是战争所遗下的断壁残垣。塌陷了一半的土砖房里不时有人向外偷视的目光，显得更加阴森。这里的人被饥饿吞噬得像一只只皮包骨头的骷髅，为了食物不择手段地互相争夺，完全丧失了人的本性。
　　战争把这个本不富裕的小岛，在短短的一个月内彻底催垮了。
　　“就是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轻叹。黑衣的年轻人没有再说什么，接着向前走去。已是子夜，刚刚下过的雨把这里本不明亮的月光也给掠夺了去。他可以感觉到路边的窗子里面不断有人在向外偷看他，这让他感觉非常不舒服——似乎，他对这很敏感。
　　“Hi，英俊的先生——来包烟么？”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细嫩的女孩声。他顺手拉开口袋里枪的保险栓，转过身打算拒绝掉。
　　回头，他出了一身冷汗。身后，身后没有人？
　　有没有搞错。这地方，该不是有女鬼吧？年轻人的汗毛有些发冷地竖了起来。
　　“很抱歉，我不抽烟。不要缠着我，否则我会报警的。”
　　应该只是想要钱的小女孩吧？自己，应该还是太敏感了吧。
　　“抱歉，我和110关系不是很好。所以先生，你大可不必叫他们过来，那样我会很烦恼的。”声音再次出现在右边。年轻人猛然回头，看见一个穿警服的女孩站在自己身后，巨大的帽檐将她的脸隐蔽得只剩下一块黑黑的阴影。女孩低笑，眼光挑衅，“米切尔先生——我记得你从前抽烟不是抽得很凶么？我特地跑很远才买了你最喜欢的牌子。现在你居然一口就拒绝了，真让人心冷啊。”
　　从，前？眼神闪了一下，年轻人不再说话。
　　他所有的记忆只能回溯到半星期前。醒来的时候是被一个自称是他哥哥的人救醒的。一切的一切，从前的从前，也都不过是那个男子告诉自己的。
　　比如说他是美国的军人，比如他是O.K.T.派来执行任务的精英，等等。
　　但他居然一丝印象也没有。他知道的，只是自己仍会使用口袋里的枪。
　　“110？你就是警察吧。这个笑话可真冷。”
　　撇嘴，他露出了一个并不开心的笑容。
　　“兰斯莉，你在做什么？”
　　阴暗里面突然走出来了一个男人。他走到女孩的面前，神情严肃：“我似乎已经告诉过你了，米切尔在和S.N.的对战中头部受创——他现在已经不认得你了。你小心玩过头，被他一枪打穿你的脑浆。”
　　“阿亚斯？”猛然认出了对方的脸，米切尔带着几丝震惊地脱口。
　　走出来的这个人就是前几日救了他的自称是他哥哥的人。可不知为何，面对着他却无法叫出哥哥那两个字。或许对于他来说，面前的这个人，太陌生了。
　　他的脑子里面甚至连他的影子也没有。
　　“Hi，阿亚斯——你也来了。”轻松地挥了挥手，兰斯莉去掉了头上大到挡住眼睛的帽子，“抱歉，抢穿了你的衣服。但我讨厌装成那个什么幸福中学二年级的学生——我讨厌那件校服的超短裙！不过说起来，你现在的衣服，真是像极了我刚刚见到的那个卖奶酪的小贩。”
　　“谢谢夸奖，这都是托您的洪福。”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阿亚斯不再理她，转身对着米切尔说道，“米切尔，你沿着这条路向前，第二路口左转，门牌201的屋子里有人在等你。”
　　“明白。”米切尔刚踏出一步，又顿下来，“S.N.，是什么？”
　　“S.N.是南尔特斯亚的顶级精英，隶属于西纳。”显然，阿亚斯对于他问这个问题有些意外，“也是你这次来最棘手的对手。怎么，为什么突然问他？”
　　被那个问题问住了，米切尔开口：“很熟悉似的。”
　　“是么？也许是你太想杀他了。”
　　阿亚斯笑。
　　“先生们！现在可不是在大街上大谈什么S.N.抑或W.C.的时间！”一边，兰斯莉爆发出一声低低的怒吼，“米切尔，你该去哪里就去哪里。阿亚斯，现在和我走，该做什么做什么，不然，我保证你会死的很难看！”
　　“啊呀，恐怖的威胁。”耸肩，阿亚斯笑，“可是亲爱的小姐，你不要用这个吓唬我。要知道，我不死就已经很难看了。”
　　一边的米切尔也轻笑。他仰头看了一下阿亚斯的脸——那是一张东西方混色的脸孔。棕色的眼眸，混着略有些咖啡色的皮肤，鼻梁微微有些高，是个很帅的年轻人。
　　的确，和自己长得很像啊。
　　“走吧米切尔。”阿亚斯碰了一下他。
　　点头，米切尔对他摆了一下手，向前走去。一边的阿亚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眼神出现了几丝迷惘。
　　“喂，先生。”捅了他一下，兰斯莉轻声，“怎么，出现错觉了？”
　　“有点。”仍然看着米切尔背影隐没的地方，阿亚斯轻声，“我们也该走了。”
　　点头，兰斯莉一笑：“你现在的样子真是让人心寒。不如我送份礼物来慰问一下你？”
　　“我对你送的礼物没兴趣。”
　　耸肩，兰斯莉瞬间拿出腰间的手枪，对着一边道旁开了几枪。
　　“OK。我向你保证，不会有活人会听见我们的谈话。”
　　“漂亮。”
　　“谢谢夸奖。我不喜欢浪费我的子弹。”

　　2
　　米切尔站在屋里，从口袋里面拿出一支烟，点燃。
　　屋子阴暗而灰黑，窗很小，让人怀疑光线是否可以从窗中透进来。空气很压抑，他又抽了一口，感觉头脑发晕。
　　味道很冲。
　　他把烟扔在地上，踩灭。
　　那个女孩是在说谎。他从前绝对不会抽这种烟，否则就绝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是在玩弄自己么？还真是有够无聊。
　　“米切尔。”
　　阿亚斯不知道何时站在了自己后面。
　　“想什么，这么出神？”
　　“阿亚斯。”他只是回应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对方的话，但并没有回答。
　　默。良久。
　　“我这次的任务就是暗杀西纳。为了十一月的总攻？”
　　阿亚斯点头。
　　“可我总觉得不该杀。总这样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好像一直有谁告诉我，不能杀。”
　　“那是错觉，米切尔。他是敌人，不杀他难道杀我？”阿亚斯笑。
　　没有回话，米切尔仍然看着外面，很久，说道：“南尔特斯亚，又要有新的战争么。”
　　“啊呀，我亲爱的米切尔。”耸肩，阿亚斯做出来一个很可笑的表情，“不要在这里伤春悲秋了。我们是把文明传递过来，战争就是传递文明，你懂么？我们是文明的使者。”
　　“是把这里当作跳板吧。这里是攻打东亚的最好的地理位置。”
　　“先生，不用说的这么明白吧。这可不是只有你一人才清楚的。”
　　“好了，我去准备了。杀西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阿亚斯。”

　　国会大厦。
　　西纳站在大厦的平台上，低着头看着脚下。
　　站在这么高的地方向下看，仿佛每个人都是棋子般。叹，可自己并非一个合格的棋手呢。
　　死了太多的人。然而战争仍然在继续，每继续一秒所有人的勇气就被催耗去一分。贫困，饥饿，像病毒一样蔓延，一口一口地吞噬掉这个国家。
　　所有人都明白南尔特斯亚已没有足够的资本来供这场战争消耗。但没有人愿意就如此将自己的国家送给别人，当作他们的进攻平台。
　　“早餐，先生。”
　　点头，一边的侍者退下。
　　“又一天啊。”西纳笑。
　　“先生，S.N.发来短报。”
　　“他发来的？”诧异，西纳接过。
　　“去中心广场。”

　　3
　　平台。
　　年轻人握着枪，目不转睛盯着中间的广场。片刻，他拿起耳机线上的话筒，低着嗓音：“阿亚斯。你确定今天西纳会来中心广场么？”
　　“喂，喂，米切尔。我不是说过了准备的时候不要和我说话么，会分神的。”电话里，很熟悉的声音无奈地说道，“放心好了。这次是S.N.给他的消息，他一定会来的。”
　　“S.N.给他消息，你怎么知道？莫非S.N.是你派去的间谍？”
　　“亲爱的，你难道不知道有收集情报这种东西的存在？况且，如果我可以强大到能收拢S.N.，我早就把我上司的职位取而代之了。”阿亚斯的声音有点模糊，似乎在啃什么东西吃。
　　“你在干什么？”
　　“早餐啊，亲爱的。前天的面包，现在成磨牙石了。留点给你么？”
　　“……您吃完吧。”
　　米切尔把连接断开，继续盯着前面。
　　天气很亮。米切尔抬头看了一下，笑。
　　他曾经怀疑过自己的身份是不是真的是那个O.K.T.的成员之类的。他想阿亚斯应该也看出了他的疑惑，在那个201房间里，那些人把所有的证据都放在了他的面前。
　　从出生到加入O.K.T.的证件，一应俱全。那些并不是能够伪造出来的，所有的伪造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因为他们可以伪造证件，却不可以伪造岁月。
　　他具有绝对的辨别真假的能力，虽然他不知他是如何训练出来的这些本领。
　　“神。请原谅我即将带来的灾难。”米切尔低头，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架。
　　“S.N.还没有来，先生。”
　　“等等。他不是不守时的人。”
　　米切尔抬头，眼神瞬间凝聚。
　　中心广场是一片很大的平地。西纳不是一个人来的，要想从那么多人团团围住的包围外一枪将其毙命，是绝不可能的。然，如果从现在的地方跑去近攻，由于广场的半径过大，恐怕走不到一半，就被那些人击毙了。
　　他盯着那里，思绪飞转。马上动手，不可拖延了。
　　“先生，S.N.发来短报。”一边的助手把通讯器递给了西纳。
　　“他什么意思？”看了一下，西纳顺手删除掉，纳罕，“他让我向西面走一些。”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米切尔突然发现那个男人站起来，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怎，怎么回事？由于诧异和不解，那一刹米切尔只是紧紧地握住了打开了保险栓的枪柄，死死盯着对方。突然之间，他的耳机里一下子传出了阿亚斯的声音。
　　“米切尔！下手！”
　　话音落，间接断开。他顿了一秒，瞬间从草丛里跃出。
　　“去死吧。”
　　提起手枪，他对准对方的眉心，一枪打中。
　　还没有反应过来，突然中了一弹，西纳的表情有些呆滞的复杂。
　　“你，为什么……S.N.？”

　　4
　　看着对方倒下去，米切尔脸上有错愕的表情。
　　“他叫我，S.N.？”喃喃，他手里的枪瞬间掉落。
　　“没错，S.N.先生。您真不愧是西纳一手训练出来的，漂亮，真漂亮。”
　　不是耳机里面的声音。这次，是真真实实地从他的身后发出的。
　　“阿亚斯？”
　　一颤，米切尔转过头来，发现在不知何时，自己已被全团包围，那个自称是自己哥哥的人，此刻拿着一把黑色的手枪，直直地指着自己。
　　“傻孩子，我说的话可不要都信啊。这样我会很苦恼，好像我是个坏孩子把你骗了一样。”阿亚斯挑眉，“我想西纳的感觉一定很好，被费尽心血培养多年的最信任的人给杀了。”
　　“你不是我哥哥。”
　　看着对方，米切尔好久才说了一句话。然而片刻他又摇了摇头，满脸的惊惧和不信：“不，不可能。那些不是假的，我鉴定过了，不可能是假的！”
　　“孩子，那句话我可没有骗你。那些照片也没有骗你，我是你哥哥。”阿亚斯看着他，笑，“只是你不是米切尔。”
　　显然被对方的话说的混乱了，S.N.只是站在那里，手指握着枪，用力到指节发白。
　　“都不记得了么？我可爱的孩子，这对你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我的确没有骗你，我是你的哥哥。你和米切尔，是双胞胎——你这个背叛者，都不记得了么？”
　　手里的枪一松，险些掉地。
　　“背叛者。那，那……”
　　“你和西纳都是背叛者。所以，就让他尝一下被你杀掉的滋味吧。至于你，你，就去陪米切尔吧！”举起枪，阿亚斯对准对方，“这是神赐予我们兄弟之间诅咒么？弟弟总是要被哥哥杀死。你杀了米切尔，于是我杀了你。”
　　阿亚斯笑。
　　破空一声枪鸣。

　　5
　　“哥哥，住手，住手啊！”
　　枪声刚落，一边一辆taxi开到了中心广场旁，里面跑出了一个和S.N.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人。看见倒在地上的S.N.，他的脸色瞬间惨白。
　　“伊，米切尔？”一下子愣在了那里，阿亚斯只是喃喃，“你，你没死？可是兰斯莉告诉我，她看见了你的尸体……”
　　向他这边奔跑的年轻人刚刚张口欲说些什么，突然身后响起了枪声，白色的T恤上爆出了几蓬血花。年轻人瞬间倒地。
　　“米切尔？！”
　　喉头喑哑，阿亚斯看见对方倒在地上，想要伸手去扶，却颤抖得没有一丝力气。
　　怎么回事，谁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嗨，阿亚斯。中午好啊。”
　　从枪鸣的地方冒出了他熟悉的声音。阿亚斯转头，看见了熟悉的伪笑的脸。
　　“兰斯莉。”
　　“阿亚斯，你看，你现在的样子真是狼狈。你的两个弟弟都死了，怎么，想去陪他们么？我帮你这个忙怎么样？”
　　盯着对方，阿亚斯开口，声音低沉而喑哑：“为什么。”
　　“为什么？您猜猜看啊，阿亚斯先生。”看着对方的样子，兰斯莉突然笑了，“您真是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啊。好吧，我大发慈悲就都告诉你吧。背叛的人不是西纳和S.N.，他们是隐伏在南尔特斯亚的间谍。真正一直以来背叛的人是我，是我，傻孩子。我是南尔特斯亚到美国的间谍。至于你，你不过是我用来除去西纳和S.N.的工具，说起来，你可相当好用呢。
　　“S. N.和米切尔会面的时候米切尔已经知道了S.N.和西纳的真实身份。米切尔去找了西纳，S.N.本来要来找你，告知你一切的。
　　“可他怎么会失忆呢？也是我啊，傻孩子。
　　“如何，这个游戏有趣吧？”
　　看着对方，良久，阿亚斯笑：“我记得你是美国人。”
　　“忘记告诉你，我有四分之一的南尔特斯亚血统。我一直认为我是南尔特斯亚人。”
　　话落音，一队穿着南尔特斯亚的警服的人瞬间包围了他，枪口全都指着他的正心。
　　“阿亚斯。你一直以来都是为了你的亲人才努力的吧？你看，现在他们都死了。人活着都需要信仰，可是你没有。所以你不必活下去。不必这么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会给你一个礼物。那么这个礼物，你满意么？”
　　兰斯莉笑。她轻轻地打了个手势，瞬间，二百多发子弹从个个方向打向了阿亚斯的身上。
　　“让一切都结束吧。阿亚斯，神保佑你。”
　　低头，兰斯莉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架。阿亚斯，我们都有不同的国家，不同的信仰，那么这么久以来，我的欺骗，你能否原谅呢。
　　我已经不求原谅了。这个地方是我的故乡。这里，将由我守护。
　　风过，带来一片硝烟。
　　END

　　2008.07.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