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俗》韦秋

2、第二步

　　次日，行涯那秃驴盘坐在床上，放松地躬着身，手肘支在膝上，拖着脸，懒懒地笑着，微黄的阳光洒进来，一点高僧的样子也没有。

　　微徵迷迷糊糊睁眼，不由分说一巴掌给他打了过去。

　　“混蛋！”

　　行涯没躲，就那样看着他，笑吟吟的，伸了个懒腰还扑到了他身上。

　　“微微，你真好。”

　　他知道，微徵只是嘴上凶，行动上却从不让他失望。

　　“你起来！下不为例，我不会再心软了。”

　　“真的吗？”行涯受伤地看着他。

　　那样的目光让他毫无招架之力，丢盔卸甲只在一瞬间，他红着脸嘀咕：“一个和尚，长那么好看干嘛。”

　　行涯闷笑两声，骚话张口就来：“为讨你喜欢呀。”

　　白发铺洒在两人身下，在阳光下泛着温柔的银光，行涯捻起一缕头发，送到鼻尖轻嗅：“微微，你好香。”

　　微徵囧得说不出话，只能转开头躲避。

　　宝佛寺的小僧找不到他们的住持，不辞辛劳地徒步登上莲花山来了，在外面大喊：“行涯大师！该回去啦！”

　　莲花山的童子窃笑着也喊了起来：“大师，小和尚来找你啦！”

　　身下的人突然发力，踢了他小腿一脚，再狠狠把他翻到了床那边，整好自己的衣裳，回头一看，和尚也坐了起来，委屈地捂着被踢疼的地方。

　　“微微——”他腻腻地喊。

　　微徵浑身过了遍电，连忙制止他：“你别这么叫我，怪恶心的。”

　　说完，他留下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门也不走，直接从窗户翻了出去，身后传来和尚放声的大笑，他加快了脚步，恶狠狠地发誓再也不见他了。

　　微徵和行涯，称得上竹马竹马，宝佛寺就在莲花山下，他们的祖辈关系就很好，却也没好成他们这样，最后居然好到了床上去。

　　他搞不懂行涯在想什么，他也不是笨蛋，知道行涯想对他做什么，可恨他完全无法反抗，每每回过味来，他才想起行涯“手无缚鸡之力”，他完全可以轻松打死他的。

　　对，下次一定要拒绝他。——他还在想下次。

　　小和尚领了大和尚回去，寺里等着一个老妇人，慈眉善目，精神矍铄，满头银丝熠熠生辉。

　　“阿弥陀佛。”行涯双手合十走来问询，“施主有何难处？”

　　“大师，”老妇人回了个揖，说道,“求求大师救救吾儿。”

　　“请讲。”

　　原来这老妇人有个小儿子，年纪轻轻不学好，在外面惹了好些风流债，还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已经数日不进饮食，瘦成了皮包骨，眼看有出气没进气了，家人这才想起来请大师做法驱邪。

　　和尚会驱邪，大家都不担心，行涯拿好了东西就跟他们走，单刀赴会去了。

　　来到妇人家中，才晓得这是镇上财主家，那被邪祟缠上的小公子更是恶名在外，女干淫掳掠无所不作，乡人巴不得他立刻死了才好，看见行涯来了，心中无不叹惋。

　　行涯倒是无波无澜，山下的事只要碍不着他，他从来不管。

　　走近大宅，远远地，就看见凝成实质的黑雾盘旋在屋子上方，森冷的北风呼呼刮，普通人看不见那黑雾，只裹着衣裳疑惑秋天还没来呢。

　　这次的邪祟有点来头，或许是哪里的镇压开了跑出来的，行涯红唇轻勾，去看风波中心的小公子，刚进屋，就听见一声冷冷的警告：“臭和尚，别多管闲事。”

　　他顿也不顿，径直走过去掀开了床帘。

　　趴在小公子身上的小鬼鬼叫着逃开，他身上的袈裟原本也是驱鬼利器，只是一直没有用武之地，这下可好，他心底隐秘地兴奋着，装模作样着给病人驱邪。

　　“你们都出去。”

　　老妇人不放心，想留下，被他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像是一下子到了北寒之地，哆嗦一下嗫嚅着退出去了。

　　闲杂人等都离开了，恶鬼吊在床头，舌头触到了地，腥红的口水啪嗒啪嗒滴下来，对此行涯恍若不见，只等恼羞成怒的一只鬼物要爬到自己身上时，他才撇过头眯眼笑着说：“女施主，男女授受不亲。”

　　只是他的动作却远不及嘴上那么温柔，他抬手掐住了鬼物的命脉，稍稍用力，其他鬼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个倒霉蛋就灰飞烟灭了。

　　恶鬼长啸一声，暴突的眼珠子狠狠盯着他：“臭和尚！你找死！”

　　“出家人，戒打戒杀。”

　　话音刚落，十几只鬼物从各处角落都爬了出来，房顶上，一双巨大的眼睛微微转动着眼珠。

　　“阿弥陀佛。”

　　行涯打了个佛号，一拍桌子腾空而起，霎时间金光四放，他手中的禅杖当当作响，高速旋转着，转出一个巨大的伞骨，破窗而出，撑在黑雾上方，那双眼睛暂时闭上了。

　　“自作孽，不可活。”

　　行涯叹息一声，和惊慌的鬼物们缠斗起来，那只恶鬼伺机而动，险些让其得手，他抹了一手腕上的血，笑得更加危险。

　　小公子没了恶鬼压制，痛苦地醒了过来，目睹了这一切，那一刻，行涯就仿佛天上的神仙降世，炫目得令人无法移开眼。

　　收拾完小鬼，行涯抓着恶鬼的舌头，左右活动了一下手腕，就把它狠狠地砸进了地里，然后拉起来再砸，直至它魂飞魄散。

　　“我佛慈悲。”

　　这只能算开胃菜，他往头顶看了一眼，推开门走了出去，抬手收回禅杖，那双眼睛又缓缓睁开了，没有眼皮似的，一直看着他。

　　一道闪电划过，行涯想起来了，前些日子，青阳山的封魔井被无知蠢货凿开了，满山的魔物都逃了出来，青阳山掌门为此焦头烂额，恰好还跟他们抱怨过，求他们伸出援手，微徵倒是一口气答应下来了，他只说再考虑考虑，没把话说死。

　　现在眼前就有一个现成的，要不要还给他呢？

　　“魔眼，你自己进来，还是贫僧请你进来？”他拿出一只小巧精致的葫芦，拔出塞子，对准魔物说。

　　眼珠动了动，黑雾铺天盖地向他压来，显然不准备束手就擒，行涯笑了笑，也不生气，挥动禅杖，一束金光刺破黑雾，打在他光秃秃的头顶，他念了几句佛号，整个人完全变了样，借了十八罗汉的本领，自然也要变成人家的样子。

　　财主家的人只见黑云蔽日，金光乍隐乍现，两者难舍难分，令人牙酸的金属碰撞声不绝于耳。

　　行涯被余波震得后退一步，挑眉看向雾中那根招魂幡：“原来你还偷了这个。”怪不得能招来那么多鬼物。

　　魔眼艰难地转动着，这个和尚看似平平无奇，真打起来，它完全不是对手，只能寻机会逃跑，行涯看出来它的目的，把禅杖抗在了肩上，笑问：“想跑？不再玩玩吗？”

　　魔眼把黑雾全收了起来，准备潜逃。

　　他捏了捏鼻子，遗憾地说：“还想多玩会儿的。”

　　不过既然人家累了，他还是要善解魔意的，三下五除二把它收进了葫芦里，拍了拍，捡起地上遗失的招魂幡，虽有几处残破，好歹能看，可惜他没收好力，打重了。

　　“多谢罗汉。”

　　金刚罗汉严肃地颔首，回天上去了。

　　行涯收了神通，刘财主家中也终于重见天日，老妇人被人搀扶着走过来，对着行涯兜头就拜：“谢谢大师。”

　　“先进去看看公子吧。”行涯侧走避开，一边说，一边往房间里去。

　　鬼物被扫荡过后，整间房屋都通透起来，阳光驱散了连日的阴冷空气，小公子已经能自己坐起来了，盯着某处发呆，门开时他下意识转头，看见行涯，眼睛一亮。

　　老妇人心疼地走上前，这儿摸摸那儿摸摸：“吾儿受苦了啊。”

　　“母亲，”他挣开她的触碰，眨也不眨地看着行涯说，“他是谁？我喜欢他。”

　　下人腿一软，扑通跪在了床前拼命给他使眼色，这人招惹不起啊！

　　老妇尤其尴尬，张着嘴不知作何解释，反倒是行涯不在意地笑笑：“邪祟已除，贫僧便先回了。”

　　说完，他转过身离去，小公子挣扎着从床上爬下来：“等等！”

　　行涯站在门框前，迎着光，微微笑着，闻声，他停顿下来，偏了下头，优美的剪影就那样深深烙印在小公子的脑海里。

　　不管他接不接受，刘财主都派人送来了丰厚的谢礼，其中有一些密封得很好的罐头，装着熟鲜，打开就能吃，是远近闻名的珍馐美味。

　　就是不知道，送一个和尚吃肉，居心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