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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听得“武安侯”三个字,柳萋萋不由得怔忪了片刻,骤然想起几天前,沈韫玉自宴上归来,因不胜酒力,吐了一地的事儿。

      那晚,他参加的便是武安侯孟松洵的凯旋宴。

      京城中何人不知这位击退硕国大军,勇夺三城的大英雄。

      听闻先前他自西南边塞凯旋,京城万人空巷,都来围观大军进城的盛况。连今日她上街去采买香材时,还能听见有百姓在议论武安侯那日身着银灰盔甲,骑在大军最前头威风凛凛的模样。

      武安侯孟松洵的曾祖父是大徴的开国功臣,因功绩显赫,爵位世袭罔替。武安侯府世代忠良,孟松洵的祖父与兄长都是为国捐躯,马革裹尸而还。

      然孟松洵虽二十有七,但因着十六岁便接替战死的兄长镇守边关,至今未定下亲事,难不成……

      “难不成此回品香宴是为替武安侯相看?”柳萋萋疑惑道,“可既是如此,为何不将宴会办在武安侯府,而去了凛阳侯府呢?”

      “听说是武安侯的寡嫂,孟大奶奶不愿宣扬此事,想暗中相看,好借此看清楚各家贵女的品性,正好武安侯府与凛阳侯府交好,便借了地方。”秋画笑道,“可姐姐也晓得,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凛阳侯夫人身侧的婢女漏了嘴,如今,不少要去参宴的人家都得知了消息。”

      秋画说着,蓦然好奇地看向她:“诶,姐姐,你猜猜,到最后会是哪家姑娘那么命好,做这武安侯夫人啊。”

      柳萋萋见她面露艳羡,抬手在她鼻梁上轻轻刮了刮,“是谁都好,左右不会是你我,那些世家贵族的事儿,离我们实在远了些,我只晓得你若再不将东西拿回去,小心受了罚。”

      秋画这才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她拿起桌上的锦盒,临到门前又转头看过来,迟疑半晌道:“姐姐,夫人折腾你的事儿,要不……你同二爷说说。”

      柳萋萋闻言怔了片刻,摇摇头,自嘲一笑道:“罢了,他不会信我的。”

      她很清楚,在沈韫玉眼里,她在沈家的日子过得再舒坦不过,只怕不消她说完,他便在心中认定她是在生事,反是让他多厌恶她几分。

      何况沈韫玉重孝,哪怕真的得知真相,怕也只会维护他母亲,她又何必自取其辱。

      秋画见她面露苦涩,微微启唇,却不知说什么,末了,只笑道:“昨日,姑娘赏了我些好吃的饴糖,我还留着呢,今儿忘了带来,明日姐姐来云曦苑,我再拿给姐姐吃。”

      “好。”柳萋萋点头道,“那你可得留好了,别等到明日,你一人都给偷吃光了。”

      “才不会呢。”

      秋画笑着推门而出,柳萋萋将她送到了院门口,看着她走远后,又去了另一个方向的沈府厨房,随便吃了些。

      再回竹韧居时,天色已暗,唯几个婢子住的倒座房和正屋书房还亮着灯。

      沈韫玉不喜人贴身伺候,故而院里的婢子做的都不过是些洒扫之类的活计,也不必守夜,早早便睡下了。

      初初住到东厢时,柳萋萋曾天真地以为,自己和她们是不一样的,可后来,她便清醒了。

      她和那些婢子没什么不同,甚至于更卑贱,沈老太太纵然对她好,可未必将她当个人看,在她眼里,她就像是庙里求的平安符,门上悬挂的桃木剑,至多不过是给沈韫玉挡灾避祸的玩意儿罢了。

      既是玩意儿,便不该有太多的奢望。

      柳萋萋只往正屋的方向瞥了一眼,便烧火洗漱,灌了汤婆子捂暖被窝后倒头睡下。

      毫不例外,是夜,她又做起了梦。

      只是这日的梦比先前更清晰一些,她似乎身处在一个屋舍里,屋外嘈杂混乱,伴随着尖叫和兵刃交接的声响,令人心惊肉跳。一个女子紧紧地抱着她,口中不住地喃喃,似乎在说什么“对不起……娘对不起你们……”

      柳萋萋醒来时,隐隐有天光自窗棂间透进来,她这夜虽未被吓醒,可枕上凉凉的,竟是被泪湿了。想起梦中的情形,不知为何,胸口滞闷难受得厉害。

      她也不清楚这是否是她幼时的记忆,因五岁前的事她统统记不得了,可纵然她阿娘去世得早,但她的声儿她还隐约有些印象,并不似梦中那般轻软婉约。

      柳萋萋揉了揉眼睛,哂笑了一下。

      梦罢了,当不得真。

      她利落地起身拾掇齐整,推开房门,习惯性往正屋的方向望了一眼。

      正屋房门紧闭,这个点,沈韫玉早已进宫赴朝会去了,刚开始来京城的头一年,她也曾循着他起身的时间准备伺候他穿衣梳洗,可沈韫玉并不愿意让她服侍,甚至她碰过的衣衫都丢在一旁,另挑一件新的来穿,她就只能傻愣愣地,窘迫又无措地站在一旁。到后来,纵然凌晨听见正屋的动静,她也只会裹紧被褥重新合拢双眼,学会不再惹他嫌了。

      因着昨日还未像赵氏禀明香材的支出,洗漱完,柳萋萋便往赵氏的院里去,然到了那厢才晓得赵氏出府办事去了,午后才能回来。

      柳萋萋闻言便转而去了云曦苑,沈明曦也才起身,见着她,颇有些愁眉苦脸,开口便同她抱怨。

      今日是教授制香的孙嬷嬷来的日子,沈明曦对制香实在没有天赋,孙嬷嬷又是严苛之人,几乎回回授课都在挑她错处,常让沈明曦焦头烂额,生怕孙嬷嬷事后同她母亲告状。

      “孙嬷嬷上回临走前,还留了作业给我,还说今日要考我上回她讲的东西,可我哪里还记得呀。”沈明曦拉住柳萋萋的衣袂,恳求道,“我晓得萋萋姐姐聪慧,关于制香的事儿只消听一遍就记住了,一会儿可得帮帮我。”

      为了让柳萋萋方便辨识和购买香材,打沈明曦开始学制香,赵氏也命她在一旁跟着听。故而沈明曦学的东西,柳萋萋都如数学了一遍。

      或是喜欢香事,纵然只是默默地听着看着,她学进去的也比沈明曦更多。

      见沈明曦一双潋滟的杏眸可怜兮兮地冲柳萋萋眨巴着,一旁秋画忍不住捂唇低笑,“柳姨娘便帮帮姑娘吧,若孙嬷嬷向夫人告了状,夫人只怕是要罚了姑娘的。”

      “我还能不答应嘛。”柳萋萋无奈道,“只我若没做好,姑娘可是不许怪我的。”

      “怎会呢,我就知姐姐最好了。”沈明曦面上愁云尽散,顿时兴高采烈起来。

      她与沈韫玉生得有几分像,都是绝佳的皮囊,一笑起来尤为明媚,是个实打实的美人儿。

      看着眼前的沈明曦,柳萋萋不免有些感慨,想当初她才进沈家时,沈明曦还不过十岁,是她看着长大的,如今竟也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沈家人里,除了已过世的沈老太太,也就只有沈明曦和近日正在屋里养病的沈家大奶奶与她还算友善了。

      孙嬷嬷今日路上耽搁,来得有些晚,步履匆匆地入了云曦苑,却是丝毫没忘记要考校沈明曦的事。

      开头的几个问题倒还算简单,沈明曦勉强能过关,可后头几个问题,却是让她自己上手制香,见沈明曦看着一桌的香材干瞪眼,根本认不出来,柳萋萋只能装作无意般凑过来,悄悄提醒她。

      她自认动作并不明显,可偶一抬手,却见孙嬷嬷正蹙眉看着自己,她忙闭了嘴,将脑袋又垂下去了几分。

      沈明曦虽是做得磕磕绊绊,但也算是勉强完成了孙嬷嬷的测验,孙嬷嬷摇了摇头,面露失望,却没说什么,继续教授制香之事。

      一个时辰后,临到结束之时,孙嬷嬷倏然回过头,冲柳萋萋道:“你,过来。”

      柳萋萋懵了一瞬,才确定孙嬷嬷喊的是自己。她上前一步,就见孙嬷嬷指了指桌案上的香材道:“你随意挑选,依着我方才教的法子,试着制香看看。”

      她颇有些不明所以,可迟疑片刻,还是照做了。制香是大户人家才会去做的雅事,寻常百姓怕是连块香材都买不起,连平日里赵氏让她采购香材,都是嘱咐她买一点就够,省着点花。

      柳萋萋虽负责采买香材,也极爱香事,可压根没有机会亲自制香,故而不管孙嬷嬷此番是为着什么,机会难得,她都想牢牢抓住。

      她先去一旁的铜盆中净了手,抬首在桌案上看了一圈,才谨慎地选了一些香材,取适量倒入研钵中捣碎。待香材捣成粉末,混入炼蜜揉捏均匀后,再搓成小小的香丸。

      分明是头一回,可柳萋萋丝毫不觉紧张,全程一气呵成,不需她多加思考,手的动作比脑子更快,就像她天生就会制香一般。

      孙嬷嬷看着盘中的香品,轻轻捻起一颗,在鼻尖嗅了嗅,眸中闪过一丝诧异,然她只抬头深深看了柳萋萋一眼,并未评价什么,只侧身对沈明曦道了几句记得多练习的话,便提步离开了。

      柳萋萋几人望着她的背影面面相觑,少顷,才听秋画不解道:“孙嬷嬷方才这是什么意思,为何突然让柳姨娘来制香?”

      “还能是什么意思。”沈明曦不悦地嘟起嘴,“我瞧着孙嬷嬷分明是想羞辱我,让我亲眼瞧瞧我学得是有多差劲,连只在一旁听的萋萋姐姐都做得比我好。”

      “倒不一定。”柳萋萋道,“孙嬷嬷也未说什么,兴许是瞧见我方才偷偷提醒姑娘,才想借此让我出丑,给我个教训呢。”

      这话沈明曦可不同意,“萋萋姐姐分明做得很好,我方才可都瞧呆了,怎么看姐姐都不像头一回制香。你好容易做出来的东西,不如好生藏起来,指不定几个月后拿出来一熏烧,好闻得紧呢。”

      不待柳萋萋答话,沈明曦已兴冲冲拿了个瓷罐将香丸装进去,三人挖了土,合力将其埋在了院中的桃树下,等着一月后重见天日。

      在云曦苑又小坐了一会儿,吃了两颗秋画给的饴糖,柳萋萋想起要去赵氏那厢的事,匆匆与沈明曦道了别,往赵氏的院子而去。

      快走到院门口,便见孙嬷嬷自里头出来,想是来禀沈明曦的课业的。待她走远,柳萋萋才入了院子,命婢子往里通禀了一声。

      没一会儿,婢子出来,告诉她夫人在忙,要她在外头等着。

      柳萋萋顿时明了,乖乖在寒风中侯了一柱香的工夫,才听到赵氏召她进去。入了内间,柳萋萋便嗅见一股淡雅的江梅香,赵氏惬意地半倚在榻上,啜着茶水,好一会儿,才抬眸斜了她一眼。

      虽知赵氏向来不喜她,可不知怎的,柳萋萋觉得赵氏今日的眼神格外沉冷,刀子似的,恨不得在她身上捅上两下。

      柳萋萋也未多做揣度,兀自将昨日买香材的花费仔仔细细同赵氏说了。

      赵氏听罢,自喉中发出一声漫不经心的“嗯”,抬手拨弄着指甲,旋即像是自言自语般道:“今日这天儿比昨日冷了许多,也不知玉哥儿今早出去穿足了没有,千万别冻着。”

      立在赵氏身侧的钱嬷嬷登时接话道:“今早二爷出门,老奴倒是瞧见了,也没带大氅,穿得着实有些单薄。”

      听两人这一唱一和,柳萋萋蓦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便见赵氏忽而看向她,理所当然道:“我瞧你闲着也是闲着,不若往刑部衙门跑一趟,将你家二爷屋里的狐皮大氅给他送去吧。”

      这个时辰送衣……

      柳萋萋张嘴欲说什么,就听赵氏又道:“哦对了,府里剩下的马车方才送孙嬷嬷回去了,一会儿你怕是得自己走着去,当是不要紧吧。”

      听得此言,柳萋萋暗暗咬了咬下唇,哪里敢与赵氏作对,福身恭顺地道了声“是”,缓步退下了。

      她的感觉果然不错,却不知赵氏缘何恼怒她,难不成是因着孙嬷嬷令她上手制香之事?可让她跟着一道学,本也是赵氏授意,按理不应该。

      左右想不通,柳萋萋也不费这个功夫,离沈韫玉下值已不剩多少时辰了,她需得抓紧。

      回竹韧居取了大氅,柳萋萋匆匆往后厨的方向去。赵氏不给她马车坐,想借此折腾她,但她也不会真的傻到徒步过去。

      从沈府到刑部衙门的路可不短。

      赶到后厨,倒是时候,来府里送柴禾的小哥正要回去,柳萋萋便求他捎自己一程。虽竹韧居那几个婢子与她不对付,可府中其他下人,与她相处得倒还算融洽,都是为主子做事的人,没得互相为难看低。

      送柴禾的张家小哥也是个爽利人,与她打过几回照面,也算认识,欣然答应,用骡拉的小板车将她送到了刑部衙门附近。

      然紧赶慢赶,柳萋萋到底还是没赶上,待到了刑部门口,同守门的一问,才知沈韫玉在一刻钟前便已离开了。

      赵氏让她徒步过来,就是晓得她赶不上,如今倒还真称了她的意。

      回去可不像来时那样有车可搭,柳萋萋长长吐出一口气,只得抱着大氅慢悠悠往回走。

      华灯初上,天色渐晚,暮色侵吞了黄昏,四下逐渐暗了下来。

      行人脚步渐快,都纷纷奔家而去,路面上愈发空旷静谧了。街巷屋舍间飘出袅袅炊烟,时而夹杂着孩童的笑声,红彤彤的窗花对联已挂在了门扇之上,年味愈浓。

      夜越深便越发冷得厉害,柳萋萋缩了缩脖颈,冻僵的右腿在行动间愈发疼痛难忍。

      她这腿疾是老毛病,未嫁前便落下了,当初祖父母年迈多病不能劳作,叔父一家又置之不理,为了多赚些钱银补贴家用,她常在严冬冒险进山采药卖给药铺。有一回遇暴雪困在山中不仅冻伤了腿,还遇了狼,险些没了性命。

      那回,救了她的人便是沈韫玉。

      想起这桩陈年往事,柳萋萋面露怅惘,不由得慢了步子,须臾,只觉面上一凉,抬首看去,便见雪花纷纷扬扬而落。

      下了雪,这路便更不好走了,柳萋萋忍着腿上的疼痛只得加快脚步。可没半柱香的工夫,这雪愈发下得猖狂,鹅毛似的密密地落下来,几乎遮挡了前路。

      她也不知行了多久,寒风裹挟着雪片拼命往衣缝里钻,因着不舍得花钱做新的,她身上是件穿了好些年的旧棉衣,抗不住冻。柳萋萋实在冷得受不住,只得将手中的狐裘往身上一披,可即便如此,一张脸仍是快冻紫了。

      她正欲寻个地方暂避风雪,却听一阵马驰和车辙滚动声在空无一人的路面上响起。

      折身看去,便见一辆马车骤然从漫天飞雪间闯了出来,直直向她撞来。

      柳萋萋一时吓呆了,行车的马夫同样面露慌张,似乎才注意到路上有个人,他忙拽紧缰绳,猝然将马头一扭。

      眼看着那马车与她擦身而过,不受控地往一旁撞去,柳萋萋不禁腿一软,直直跌坐在了雪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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