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余晏歌[2024]》黔籁

30、晏哥

　　2003年夏，余平嘉小学毕业，即将成为一名初中生。
　　基因原因，余平嘉个子很高，十二岁的时候，已经一百六十五厘米了。

　　余平嘉还在襁褓中时，就没了爸爸妈妈。
　　她跟着爷爷，在南方乡下，一直生活到她小学二年级那年，那年，也是因为爷爷没了，余平嘉才跟着姑姑，来到了上海的姑姑姑父家，跟他们一家人一直生活在一起。

　　姑父是上海本地人。
　　但姑姑姑父都只是上海底层的普通劳动人民，家里平白多出一张吃饭的嘴，有很大的生活压力，而且姑父的家庭那边，也有些人，对余平嘉的出现，持一定声量的反对意见。

　　万幸，姑父很抗压地兜住了她。

　　九年制的义务教育，切实给余平嘉减去了一部分压力。
　　可学校那边，偶尔还是会有一些需要缴费认购的课外书籍等其他的费用。

　　这些额外产生的费用，余平嘉向来都是，能自己挣出来的，就不开口跟家里要。

　　小学毕业后，有一个漫长的自在假期。
　　别的同学，或补课或旅游，家里人总能帮忙找到事情干，余平嘉这边，她的姑姑姑父从来不会要求她替家里做些什么，同样地，他们也确实没有再额外去替余平嘉筹谋些什么的能力。
　　余平嘉的生活，就只是，生下来、活下去，而已。

　　难捱的盛夏，潮湿的老房子也被晒干。
　　余平嘉坐在方桌前翻哥哥的初一书籍预习，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地从她额角滑落，砸到桌面后，须臾不见。

　　这时，隔壁邻居出门。
　　他出来经过了余平嘉面前的窗口，再没两步，他就走到了余平嘉敞开着的门口。

　　房门被叩响。
　　余平嘉抬头，门口倚着一个宽肩窄腰的青年，正好奇地在打量她，“你就是余姨侄女？”
　　“嗯，”余平嘉抬手掳一把汗，也开始打量门口的人，问，“你是谁？”
　　门口的人站直了，还往屋里走了一步，“我住你隔壁的，叫田丰，我之前在部队，昨晚刚回来。”

　　余平嘉站起来，请田丰进屋坐。
　　田丰跟进屋转了一圈，把后面的电风扇拿到前面，还插上了电，“坐就不坐了，余姨说了，怕你在家不开电风扇，让我帮她过来看看。”
　　“……”

　　余平嘉尴尬地扯了扯一边嘴角。
　　但田丰走后两分钟，她还是将风扇的插头拔了。

　　余平嘉心思重回面前的书上。
　　全神贯注之时，她没注意田丰是何时回来的。
　　当她意识到时，是因为田丰已经压低身子，凑到了她的身边。

　　余平嘉吓一跳，肩头还不易觉察地抖了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就没走。”

　　话落，田丰重新打开电风扇，拉了把椅子坐到余平嘉旁边，苦口婆心道：“你年纪不大，怎么心眼儿这么死？”

　　余平嘉撇过眼，不再与田丰对视。
　　田丰也不追着她要答案，自说自话着，又继续了，“电风扇吹一天能有几度电，这点儿小钱，你姑还能给不起吗？你压力太大了，眼光放长远点，实在不行，你就把自己想象成你姑买的股票，也能好过许多。”

　　田丰自觉自己的劝慰工作到位，背过身就走。
　　一只脚已经迈出门外的时候，才听见余平嘉油盐不进的回答，“我姑买不起股票。”
　　“……”

　　晚上，余秋香回来，带余平嘉一起出去散步。
　　经过一个废弃胡同，余秋香叫住先她半步的余平嘉，将人带进了胡同里面。

　　到了胡同尽头，余秋香才开口，“平嘉，你知道，我抚养你只是因为我想抚养你，我从没想过要从你这里得到些什么的吧？”
　　余平嘉点头，“我知道的，姑姑。”
　　“那你为什么，”一番绞尽脑汁后，余秋香紧握住了余平嘉的手，“为什么我觉得，你现在变得越来越拘谨，越来越不自在了。”
　　“对不起姑姑，”余平嘉摇摇头，如实交待，“我知道，你和姑父还有哥哥都很疼我，但你们除了我，还有别的家人，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们因为我产生的分歧，所以才会不知好歹地想要推开你们的关心，对不起，但是我没办法。”
　　“……”

　　和余秋香的这一次谈话后，余平嘉就得到了一个打工机会。

　　余秋香是护士学校出来的。
　　她有一个朋友，做了残疾人复健治疗中心的康复老师。
　　她听这个朋友说，培城区的助残机构建起来了，目前的用人需求很大，就话赶话地问了这个朋友，能不能让余平嘉进去打个暑假工，好让余平嘉可以通过自己赚钱的方式，获得一些安全感，再消除一些自卑感。

　　余平嘉听说余秋香的想法后，非常乐意。
　　得到余平嘉的同意后，余秋香就认真和复健中心的李老师商量起了余平嘉打暑假工的事情。

　　余平嘉的经历确实遭人疼。
　　所以，李老师愿意帮余平嘉这个忙。

　　余平嘉也正好地，——她之前小学的时候，曾在去工地给姑父送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把左脚的中指砸成了两截，现在脚上都能看见外科刀伤的缝合口子。

　　利用这一点，李老师对上级领导说余平嘉有些残疾。
　　随后，李老师又将余平嘉的身世经历单独打了个报告交了上去。
　　这以后，没过几天，余平嘉就破格进了残疾人康复中心的食堂做工，主要工作就是负责记录食堂每天的库存和出入货情况，以及在康复老师忙不过来的时候，上去帮忙看会儿努力康复的小朋友们。

　　遇见柏晏这天，余平嘉之所以会装瘸，是因为李老师叮嘱过余平嘉，知道她真实情况的人越少越好，让她在人多的地方，就装瘸。

　　这天回家的时间早。
　　余平嘉不打算乘公交车，准备自己走路回家。

　　就是这天的运气实在不怎么样。
　　里路，余平嘉遇见的都是红灯，没完没了的等待，让她觉得心很累。

　　又一会儿，到了临近午休的时间，街上的车和人也准时冒了出来，把路口堵得水泄不通。

　　跳绿灯了。
　　余平嘉往前走，眯着眼睛躲太阳。

　　这时，一个不知道赶什么时间的自行车非来挤她的道，硬生生地从她脚跟前碾了过去。

　　余平嘉猝不及防地后退一步。
　　身前身后的空间都不大，余平嘉的脚后跟没办法立稳。

　　左摇右晃一轮后，在千钧一发地崴脚时刻，突然有一只手，紧紧捏住了她，帮她稳住了身形。

　　余平嘉侧头看。
　　第一眼还没看见人，只看见身边如故的车流。

　　但手依然是被人紧紧捏住的。
　　于是余平嘉下移了目光。

　　然后，她就看见柏晏一脸和煦地，正在笑着邀请她，说：“走吧，帮助残疾人过马路，是我应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