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割我的肾？》澜间嘉月

69、精神迷宫

　　卫叶的心剧烈地痛起来。那种痛苦像是有一根刺横亘在胸口，在喉头，任由里面的柔软被刺得血流不止，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想说些什么，但只是张嘴，那刺痛都让人无法承受。

　　“痛苦吗？”那阵浓烟幻化而成的“百利”讽刺地问，“你还会更痛，”他的声音浸满了愉悦，仿佛滴着恶毒的黑色的汁，“你会失去一切……你所在意的所有……”
　　“这是命运给你的报偿。”
　　放过狠话，浓烟嚣张地笑着，消失了。

　　这些话……
　　这几句话，是不是在哪里听过？！

　　卫叶怔住，他细细回想：这是他重生的前一刻听到的话！
　　无数思绪在他脑海中翻涌——这个人，或者说这个声音，与他的重生有关！
　　而且，这绝不是百利！百利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思绪整理清楚之后，卫叶那浪潮般的恶心和喉头的刺痛减轻了很多。

　　作为白塔的前·首席向导，易秋曾浸入过很多哨兵的精神迷宫，在受伤的情况下，它们有些是荒芜的大地，有些是破碎的星体，还有很多是失去了逻辑和无法描述的混乱。
　　对于向导来说，十分危险。白塔之前就有向导一个不小心，陷在这个世界，精神力被寸寸绞碎。
　　而重伤的百利，他的精神世界，已经碎裂成了一片一片的巨大冰晶，漂浮在熹微的光里。
　　这是个不大明亮的地方。
　　脚下是纯然黑色的起起落落。
　　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了黑雾色的影子。
　　冰冷。
　　压抑。
　　而那些歪斜的冰晶，如同一面面的镜子，互相映照着未知的道路。
　　盯得久了，仿佛就会弄混，这是脚下的路，还只是镜子的倒影。
　　这是……一个巨大的迷宫。
　　要如何破解这样的迷宫，把迷失在深处的百利带出来？
　　卫叶皱起眉，他发现：
　　自己没有影子。

　　明明脚下的黑色海浪都会互相拍击着，有着细小的涛声。　　但是为什么，自己的脚步，激不起一点声音？
　　就在这时，身边那块冰晶那虚幻的表面，划过一道影子。
　　“谁？”
　　恍若一阵寒冷的风，有什么与他擦肩而过，然后停驻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卫叶眼中蓝雾散开，毫不犹豫地双手交叉，向背后打出一颗子弹。
　　有刺人脑壳的尖叫响了一声。
　　背后那种冰冷消失了。卫叶这才轻轻转身：
　　背后什么都没有。
　　唯有地下一滩浓稠的黑色。
　　那黑色缓缓融入波涛中。

　　卫叶盯着这黑色的波浪，背后发毛。
　　一个可怕的念头升起：这种黑色的幽魂一般都是象征混沌和不理智的东西，一旦彻底入侵主要精神世界，哨兵极有可能彻底崩溃，
　　它们之前难道都在海里？
　　得有多少这种东西，才能把一片海，染成黑色？

　　下一秒，仿佛在迎合这渗人猜想，那些黑色波浪开始不自然地抖动起来。连带着卫叶脚下也抖动起来，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他踩着一条透明的栈道！
　　透过那透明的栈道，无数黑色的影子探出头来，张开嘴，露出他们细细密密的牙齿。密密麻麻的头，几乎挤满了一片海域。
　　不知道，这些撞上来，这透明如同玻璃的栈道，能撑几秒？

　　念头一闪而过，无数黑影破浪而出，尖啸着冲向易秋，要把他撕扯成碎片！
　　即使是双枪也难以抵挡这样的包围攻势！卫叶眼看着自己就要被生撕成碎片！

　　蓦然无数子弹瞬间出现，弹道来自四面八方，径自穿过那些黑色的影子！而这些子弹，令人惊异的，与卫叶的精神力完全同调！
　　他惊讶地回头看去，无数冰晶闪耀，浮现出了同一个人的身影：
　　那人面容如霜雪，手持双枪！
　　这一面冰晶里，他白衣黑裤，一身正装，站在月光里，枪口直直指向包围他的敌人；
　　另一面冰晶里，他带着细框眼镜，在昏黄的灯光里，微微低头，手在口袋里，扣动扳机；
　　还一面冰晶里，他半身赤诚，红色的污水自上而下冲刷着他的身体，而他五指张开，子弹从身后的黑雾中来；
　　还有漫天酸雨里，一炳黑伞下，他被蜷在一人怀中，只露出漂亮的下颌线和枪口；
　　黄昏暮光中，他缩在明显不是他的外套中，慵懒地抬起手腕；
　　晴朗白日中，高高站在巨大农机上的他；
　　夜晚里，他站在粼粼波光反射的水库边，抬起手来；
　　………………
　　每一张冰晶的投影，都如同是对他最细致的描摹。破碎的精神迷宫里，都是他的影子。
　　卫叶与他们面面相觑，在瞬间，那些记忆仿佛从暗黑不见处探出一点，又迅速地消失不见，无论他怎么努力回想，除了头痛，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给我想起来！！

　　头越来越痛，有鲜血顺着他的眼眶流下来，他只觉得痒，恨不得把头骨敲开，看看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些黑影已经不再敢冒头了，统统回到黑色的海里。黑色海面看上去一望无际。
　　卫叶捕捉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他反射般地抬头，追了过去。
　　迷宫深处，不再有冰晶了，透明栈道直接通往了一处峭壁，下面是海面。
　　一道挺拔高大的如同黑色利剑的身影伫立于此。
　　只看一眼，卫叶就知道，那是百利，是还在拉基星时期的百利。
　　此时的他，还没有披上象征王权的金黄战甲。

　　“百利……”
　　“百利……”
　　呼唤的声音一出，卫叶觉得不对。
　　为什么有两道声音？
　　定睛一看，百利正痴痴盯着面前一个影子——
　　那明明是卫林漂浮在悬崖边！
　　卫林全身泛着蒙蒙白光，肌肤散发出白玉一般的光芒，仿佛纯洁至极的羔羊。他唇红齿白，款款出声：“身上的伤口，很痛吧？”
　　“到我这里来……”
　　那化作幻影的卫林张开手臂，仿佛期待着他的拥抱。
　　可他根本就是漂浮在悬崖边缘!
　　百利只要往前一步，就会一头栽入那可怕乌黑的混沌海！从此理智崩溃，再也无法醒来！

　　卫叶满脸沾着着灰尘和血迹，用尽全力对百利咆哮：“幻影不可触摸！”
　　百利微微摇晃着，转向他一点，然后又转回去，痴迷地望着眼前的幻影。

　　“陈百利！”卫叶的嘶吼像是从嗓子深处来的。
　　一直以来，他总是冷冷淡淡的样子，连受伤濒死，他都眉眼凌厉地要咬下对方一块肉，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能让他动容。
　　他从未这么失态过。
　　这简直不像他。

　　也许百利也是这样么想的，他这次连头也没回。
　　卫叶不能再等，他挪着脚步，一点点靠近这失去理智的男人。
　　近了，近了。
　　还有一步，就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
　　百利突然转过头来，一把拽过了他！
　　他狠狠地扣住他的腰，一双金瞳忽明忽暗，眨也不眨地凝视着怀里的卫叶。
　　卫叶沉默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吐出压抑着他很久的东西，他捧起百利的下巴，狠狠地撞了上去！
　　意料之中，双唇相接的时候，温度灼入人心。
　　百利握着他的手，微微收紧。
　　这样的热度让人迷失。
　　那些想不起来的，笼了层雾气的记忆，即使想不起来，也不重要了。
　　因为亲吻是真实的，触感是真实的，感情也是真实的。

　　这纠缠的唇齿，炽热中带上一丝血腥濡湿，仿佛一方要吞吃掉另一方。
　　有细小的战栗顺着脊椎一路往上，在头脑里形成热情的漩涡，到最后，无数念头飘过，却无法形成任何意义的词句，两个人到最后都甚至在发抖。

　　不知道痴缠了多久，百利突然松了手：
　　“哈……”
　　他凝视着眼前的卫叶，皱起了眉，冷冷宣布：
　　“你是假的。”

　　卫叶心里一震，还来不及说话，一阵晕眩后，他被这迷宫的主人彻底抛出这个世界，他失去了与现实的所有联系。
　　失败了。

　　被巨大热情充满的心，仿佛被扎了一个小洞，凉飕飕地往外漏着气。
　　卫叶想假装不知道为什么。
　　可是心里那个冰凉的答案却越来越清晰，清楚地漫过他的口鼻，带来窒息。
　　他不信你。
　　他不信你啊，卫叶。
　　他不相信，他的心上人，会这样地回吻他。
　　到底是扔给他多少的失望，多少的冷漠，才让他连这一点点的甜，都无法尝出来？
　　才让他，甘愿走向那个破灭的幻影，然后一脚踏空，陷入污浊的漆黑，再也回不来？！
　　卫叶没意识到，他茫茫然睁大的双眼中，眼角血红，有泪水淌下来，仿佛无声无息的血河。

　　在这样的茫然中，他头脑发懵地看了看，发现自己似乎是悬停在一方宇宙之后。
　　这里的星辰是暗淡的，充满了扭曲而怪异的漩涡。
　　他转头，看到了不远处的一扇门，黑色的门。

　　背后像是有无穷无尽的恶意在窥视着，仿佛想要探出头来，侵占入此方宇宙。
　　卫叶定定地看了看，向那扇门走去。
　　摸到门把手的时刻，卫叶犹豫了片刻，那把手是古旧的样式，顶在掌心里冰凉一片，像是能把上面扭曲的纹路也刻印到人心底似的。

　　在这一瞬间，卫叶突然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他在哪里见过这扇门？
　　在哪里摸过这扇门的把手？

　　他，是不是开过这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