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忆人》姚歪歪

28、魂出

　　烟尘之中只见一片红影闪过，一晃便晃到帮主身后，伸手就朝他背心窝掏去。那帮主也非寻常货色，惊动之后已然回神，身子一斜。饶是动作再快也不敌妩姬的水浮步，顿时上臂血流如注。
　　妩姬继而又攻了过去，没做他想只是反射性的直取心口，帮主出手一掌向来人拍去，刚触及衣裙，却见眼前红光一偏，手落了个空。
　　再看，不知屋中何时又多了两人，其中一名粉裙女子紧紧拉着妩姬，方才正是她将妩姬拉开了去，躲开了他的攻击。
　　帮主打量着三人，眼神转冷，却不再动手，捞过床上衣衫随意披在身上，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方才穆韩逍没料到妩姬如此冲动，突然而动，他都没来得及阻止，如今行踪暴露，对他们几人很是不利。
　　心思急速飞转，一时寻不出应付之法，只笑道：“我竟不知，堂堂无若帮帮主冯前意会有如此嗜好。”
　　冯前意瞬间沉下脸，双眼晦暗不明的盯着身前三人，忽而一笑：“也罢，知晓了你们的名字又有何用？总归今夜你们三人走不出无若帮。”
　　缓缓踱下床榻，双手负立，周身泛起刺骨的冷寒之气。
　　穆韩逍上前一步，抽出佩剑，微微笑着：“既然如此，那只有殊死一搏了，还请冯帮主赐教。”
　　若想脱身，如今只能打败此人。

　　倏地，冯前意迅猛迎上，手间夹着冷厉的杀气向穆韩逍扑过来，穆韩逍也不躲，执剑相迎。半路冯前意身子一低，手腕一转，对向穆韩逍腹部，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穆韩逍剑锋偏下一切，银光闪现，风过无声，剑叶抵住他的手掌，身子跳起一旋，一个倒飞向他头颅踩去。
　　冯前意眼眸一凝，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侧身躲过，另一只手腕一张，朝穆韩逍侧腰攻去。
　　穆韩逍甩袖一缠，缠住腰前的手掌，脚尖踢向他胸口。冯前意心中一凛，顿时胸中集冰寒之气，顶住他的攻势。
　　不过一个瞬间，两人已经过招了几个回合。

　　卫儒钦看着身前缠斗的两人，心急如焚，无奈要制住妩姬，无法上前相帮。
　　瞅了瞅妩姬，她一动不动的看着床上之人，那眼神不含丝毫情绪，只是一径的黑，死气沉沉的黑。卫儒钦莫名心生惧意，这样的妩姬仿若是尊皇陵石雕，不含一丝生人气息，好似全身所有的生气，所有的情绪一瞬都给抽空，就连死尸都比她来的生动。
　　卫儒钦不由唤道：“妩姬？”
　　乍然，只见她瞳孔渐渐染血，发丝瞬时雪白，肌肤也随之冰雪般白透，卫儒钦大惊，这不是蛊毒发作之象吗？此时还未到发作之日，怎会提前发作？

　　猛的，手中之人一动，卫儒钦还未来得及回神，手中一滑就看她猛然向冯前意掠去。
　　妩姬动如脱兔，电光火石之间已参入二人，一掌震开穆韩逍，一掌五指有如鹰爪戳向冯前意咽喉。冯前意不料有人杀入，抬脚急退数步，妩姬哪里肯放过他，直追而上。
　　穆韩逍也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生生受了她一掌，感觉到身边有异样的气息随着冯前意而去，抚了抚胸口，出口低问：“怎么回事？”
　　卫儒钦忙回：“妩姬蛊毒发作了。”
　　穆韩逍一惊，忙随着气息追去。

　　妩姬追着冯前意到屋外，招招狠厉，不带琐碎的花哨动作，顶着个身体只向冯前意逼去，冯前意虽是水寒功练的精纯，对着妩姬蛮横直接的攻击，加上她奇快的速度，一时无法将她迅速拿下。
　　眼见屋内二人已然追来，登时聚气，两手间裹上了一层莹蓝的霜华，若月雾迷幻。
　　妩姬血眸一凝，堪堪止步，低厉道：“水寒功！”声音似男非男，似女非女，有如沙石摩挲之音。
　　穆韩逍与卫儒钦二人俱是一愣，原先妩姬受控之时从未出声，本以为那蛊毒只是控人心神而已，却不知竟含有自己的意识。
　　冯前意嘴角一勾，脚步一登飞向她，双掌一推，莹蓝之气瞬间灼耀出绚丽的光华，一股戾气直射她心口。

　　妩姬侧身一转，身姿在半空斜旋，乍然裹带出一汪红艳光芒，炫红之雾有如飞花纷舞，再是一挺，向着那冰寒之气迎去。
　　蓝红之气相触的瞬间，只听一声巨响，顿时乱石飞溅，有如地崩，两道身影倏地被震开。
　　冯前意一脚踏地，阻了后飞的势力，而妩姬，则撞在院墙上，墙碎石落，将她埋了个半。
　　尘飞石落之间，冯前意捂着胸口，跪倒下来，嘴边延下一丝血迹，望着前方倒在废墟之中静静不动的红痕，狂笑起来：“哈哈哈哈，我水寒功已练至九重，你竟妄想以身相搏。以卵击石，再是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了！”

　　穆韩逍一听，顿时怒气横生，举着剑便朝他攻去，卫儒钦随即飞身而上。
　　冯前意虽是受了伤，正值寒气盈盛之际，冰寒之气瞬间吞噬了周身痛意，片刻疼痛之后又归常态，起身再次迎击后来的二人。
　　三人交缠在一处，此刻，冯前意水寒功全面爆发，寒气四溢，触者便会血脉凝滞。卫儒钦有些忌惮，一时拿他无法，而穆韩逍则毫无所惧，招法全出，满心都被他方才的言语所控，誓要取他首级。
　　卫儒钦不由得气恼，这穆韩逍平时镇定沉着，到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怎么慌乱起来了！
　　冯前意没有耐心与二人继续周旋，水寒之气虽能暂保他无所痛觉，然而久久催功会令经脉疲惫，若催发过盛将损人身体。于是，招式愈发凌厉。

　　躲过穆韩逍斜飞一剑，脚步急速一偏，身影仿若脱弦之箭一掌拍向他后背。穆韩逍蓦地喷出一口血水，倒向地面。卫儒钦大惊，再不敢有所顾忌，全力而搏。
　　忽然眼前绕过一片红影，伴随着耳边传来的骨头碎裂之声，周身四窜的寒气瞬间消散。
　　再是睁眼看去，只见妩姬双手捏着冯前意双肩，全身泛着窜动的红气，看着冯前意的眼神有如邪鬼捕猎。
　　又听几声“咔咔”之音，她两手正贴着他胸襟轻轻一压，冯前意顿时脸色一片煞白。再是催力，无奈骨头碎裂，有力也无法发挥。

　　她是何时过来的，何时出的招，卫儒钦竟没看清半分！
　　“啧，这个身子虽是灵活，却不太好使，方才给你占了点便宜。”妩姬轻启朱唇，嘴角微勾，邪魅而阴冷。
　　“你......”冯前意惊异的看着她，已吐不出半个字。
　　妩姬一手缓缓下伸，轻轻捻着他的大腿骨，再是一掐，冯前意顿时瘫倒下来。
　　“水寒功吗？你跟念清寒差太远了，要是他知道水寒功被练成你这样，只怕会给活活哭死。”妩姬兀自笑着，手中一节一节掐着他的骨头，仿佛在做着一件欢乐的事情。

　　忽而，门扉“吱呀”一声，暗禾穿着方才那件衣裳，推门而出。
　　冯前意看见他眼眸一亮，忙唤着：“小禾，快将帮众唤来，拿下这干人等！”
　　暗禾置若罔闻，依旧是那淡漠的神采，一步，一步，踩着乱石碎草，好似信步闲庭，月光印在他银质的面具之上，将他渲染的愈发清冷。
　　停在妩姬两步之遥，悠悠道：“我姐姐呢。”
　　妩姬一指心口，扯着那嘶哑模糊的声音，笑着：“在里面呢。”

　　暗禾朝冯前意努了努嘴，道：“他没力气跟你斗了，适可而止吧。”
　　妩姬轻轻拍了拍身下冯前意的脑袋，笑道：“我看他精神的很呐。再说了，是你姐姐将我唤出来的，难得出来一次，好不容易酣畅淋漓的打了一场，我才舍不得回去。”
　　暗禾身形倏地一动，只听一声惨叫，黑夜中血花飞溅，就见他支手没入冯前意心口，血滴沾他满脸，却是无动于衷。冯前意眼睁睁的看着他将自己的心脏掏了出来，那血淋淋的心脏抓在他手里，泛着些微热气。
　　冯前意不可置信的盯着他，暗禾正眼都没瞧他一个，将心脏放在妩姬眼前，淡淡道：“这样，就没人和你打了。”

　　妩姬捻过心脏瞅了一眼，败兴的啐了一口，气道：“你这人真是扫兴......”忽而血眼圆睁，身体一个惊颤，双眼蓦地变得空洞无神。
　　一声凄厉的低鸣滑过，瞳孔血色尽退，头顶白霜渐消，身体无力垂倒下来。
　　暗禾将她抱入怀中，轻轻抚摸怀中背脊，牵起一丝温柔的笑意。
　　“好了，没事了。”
　　院外突然响起嘈杂声，暗禾脸上的暖色骤然消失，将妩姬交给卫儒钦，道：“你们带着她离开。”
　　卫儒钦知惊动了帮中之人，不敢迟疑，忙带着妩姬和重伤的穆韩逍离去。

　　看着他们刚越过墙头，便见一群人拿着兵戈涌了进来。众人一见院中情形，怔愣片刻，便叫嚷着要追过去。
　　暗禾沉声低吼一声：“不用追了，那几人被我水寒功重伤，活不过一月。”
　　一名男子怔怔看着冯前意的尸体，又看了看暗禾，惊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暗禾流畅的答道：“如你所见，那几人潜入帮中伏击帮主，帮主不慎被他们杀害。”
　　那名男子显然不信，逼问道：“被杀害？谁不知帮主的水寒功已练至九重，岂是说杀就杀的？”
　　暗禾凉凉道：“你不信？院中就我们几人，帮主不是被他们杀的，难不成是被我杀的？”

　　男子顿时语塞，暗禾与冯前意之间的差距他当然知晓，再看冯前意的死状，显然有一番激烈的打斗，冯前意定会催动寒气，只要水寒功一发，即便暗禾是暗袭也不可能活的下来。
　　男子很是不忿，继而道：“就算那些歹人命不长矣，我们也不能就这样放过他们！副帮主你是唯一留在的这的人，有没有看清行凶之人是谁？”
　　暗禾点点头，道：“我心里明白，帮主身死，这事我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待。”
　　说着不再理会身后骚动的众人，走回自己的院落。

　　◇◇◇◇

　　妩姬仿佛置身于一个黑暗的洞穴中，无声无息，无光无影，四处望去，什么都瞧不清，什么都瞧不见，唯有能看清自己。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呼唤，一声一声，一个女子亲切的呼唤，声音在黑暗中阵阵回旋，仿佛隔着千里，又好似近在身边。
　　她抬眼看了看，黑暗之中突然现出一个光点，那声音从那光点处萦绕开来，直直攀住她。
　　朝着那光点行去，光点随着她的靠近渐渐变大，渐渐放亮，直至周身都给这光亮围住。
　　光亮乍然一散，似雾气被人生生扯散了一般，迷蒙出一方小院。

　　院中芳草萋萋，潭水泠泠，考究有致的山石旁，一名梳着双髻的女娃娃正跪趴在地，一双灵动的大眼一眨一眨盯着地面。
　　如今正是盛夏，女娃娃着了一件粉色布衣，料子绵软舒适，颜色有些暗旧，应是穿过些许年月了。绣着花纹的绣花鞋上沾满了泥土，裙边也溅了些泥泞，仍无损那张鲜丽可人的小脸。
　　女娃娃双手撑着脑袋，一瞬不瞬的看着地上整齐列成一线的蚂蚁，似乎从中找到了不少乐趣。
　　忽然一名蓝衫男童奔了过来，一把抓住女娃娃的后颈提了起来，嘴里愤愤吼着：“疏听云，你把爹赠我的绕丝金锁弄哪去了？”

　　男童年岁不大，衣料华贵，纤尘不染，姣好的面上一派桀骜。
　　女娃娃吓了一跳，怯懦回着：“我，我不知道。”
　　男童转过她甩手扇了她一耳光，又扯着她的领口将她背过去，骂着：“你不知道？那是爹送我周岁礼物，我平时收的好好的，昨日与你碰了一次面就忘了，还说不是你的原因？这宅子里有谁不知道，你疏听云生来就是个怪物，不管什么人只要跟你对上一眼就忘事，你还敢不承认！”
　　女娃娃脸上火辣辣的疼，五个指印鲜明鲜明，却是不敢去碰，无力争辩着：“没，没有，我没有，我不是怪物，不是怪物。”

　　男童想是个骄纵惯了的主，听不得旁人忤逆他，拽过她肩膀反手又是一耳光：“还不承认？要不是你府上怎么会吓跑那么多人？要不是你爹怎么久不升官？你就是个怪物！妖怪！”
　　女娃娃疼的哭出声来，又怕哭声太大刺激到男童，只得咬着牙勉力压抑着，脸上泪痕交错，满眼恳求。
　　那男童越打越泄愤，反正打了她爹知道了也不会怪罪，今早他又给娘说了一顿，正愁着没处撒气。
　　死死揪着她的衣领往上提了提，像要将她摔在地上。

　　“疏子豪，放开我姐姐！”一声怒吼伴随着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子飞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好砸在男童手肘处。男童哀叫一声，撒了手捂着痛处，愤怒望向来处。
　　一名年龄与他相仿的男娃娃正抓着一根弹弓愤恨望着他，男娃娃与女娃娃眉目几分相似，唯有那双眼，一个羸弱，一个刚强。
　　疏子豪怒骂着：“疏问水，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说着朝他扑了过去，顿时两人缠在一处。
　　疏问水对着他鼻子就是一记勾拳，疏子豪痛叫一声，捂着鼻子退开一步，看见手中的血怒气更盛。

　　“疏问水，你真当我怕了你！”说着又扑了过去，对着他的肩膀死命一啃，牙间瞬间见了血。
　　女娃娃一见他出了血，害怕的哭的愈发厉害，嘴里弱弱喊着：“不要打了，弟弟，弟弟出血了。”
　　那二人怎可服软，疏问水被痛一灼，发了力的捶他背脊，疏子豪更是狠劲咬他，谁也不让谁，一时二人滚在地上，缠斗不休。
　　闻见声响的仆役赶过来，一见这情形“哎呀”惊叫一声，就来掰开斗在一处的二人。分开之际只听疏问水嚎叫一声，痛的在地上翻滚起来，肩膀一片血色。

　　仆役赶忙掀开他领口，肩膀处已给人咬下一块皮来，心里一阵惶恐，大声呼喊着：“来人，来人呐！”
　　疏子豪满嘴血水，洋洋得意看着疏问水。
　　女娃娃吓得已经失了声，死死盯着他的伤口，身体一阵颤栗。
　　顿时涌来一群仆从，众人忙手忙脚料理着二人，瞬间将他们埋没。

　　妩姬站在一旁，眼前是相继奔走的仆佣，女娃娃与男娃娃的脸在身影间闪现，心里一阵凉，一阵黯。
　　如今旧事重现，她只觉得悲哀，悲哀的不是别的，而是自己。
　　自己的无能，自己的过失，害的，永远是那个护着他的弟弟。
　　以前是如此，现在，也是一样。

　　身前的景致又开始模糊，耳边的惊叫，哭诉，愤骂逐渐远去，斑斑光影有如谢幕般悄然散去。
　　这是她的记忆，永远也抹不去，忘不掉的记忆。
　　并非锥心的痛，而是潜伏在内心，一点一点抽扯着她，撕咬着她，让她永生都无法摆脱的折磨。

　　混乱中耳边又传来人声，掺杂在各种声音之间却是如此清晰。
　　是夏恩的声音。
　　“妩姬醒了没？外面来了个人，说要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