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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赤子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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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沛白是早上走着离开朝泉峰的,最后却是被抬着回来的,一脸的伤,外衣破烂,隐隐有血渗出,不用看也知道衣服下面又是怎样不忍直视的惨状。
蒙岩最为自责,略略听了一些他人讲的事情经过后,拳头就往桌上一砸,声如洪钟,“他狗娘养的龟孙,居然污蔑咱家孩子,还把人打成这样,这狗东西,小畜生!他在哪里?!老子要把他天灵盖都敲碎!”
云若灵轻声安抚道:“蒙大哥,小声些,小白现下需要静养,恶人自有天谴,你可别冲动行事。”
蒙岩还在呼哧呼哧喘气,霍嘉然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阿沛哥哥,你疼不疼啊?”
傅沛白被打了半条命去,现下只能勉强的半睁着眼,她抬手摸了摸霍嘉然肉嘟嘟的脸,“我没事,别哭了。”
这一摸,霍嘉然哭得更厉害了,眼泪跟珠子似的往下掉,“阿沛哥哥等我长大了,我就给你报仇,你要快点好起来。”
傅沛白扯着唇角,浅浅一笑,“好,我等着。”
“好了,小家伙你先出去,我们有话跟小白说”,蒙岩冷静了下来,严肃的说道。
霍嘉然抹掉眼泪,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门去。
等小孩走后,蒙岩才又开口:“小白,你到底为什么不让阿若姑娘为你诊治?你都伤成这样了,还要讳疾忌医吗?!”
傅沛白沉默,无法言说背后的难言之隐。
云若灵轻叹一声,“蒙大哥,你先出去一下吧,我来劝劝小白。”
蒙岩也是真没办法了,这小子被人抬回来一句话不说,进屋就直晃脑袋,说着自己不用诊治,留两瓶金疮药就行,无论他怎么问,怎么劝,傅沛白都缄口不言,油盐不进,他只能无奈的退出了房间。
“小白,有什么事你便说吧,我会替你瞒着的,你这伤不只是外伤这么简单,内伤郁积,是要折寿的啊。”
傅沛白一张脸煞白,却还在坚持着,“真的不必了,云姑娘,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明白,没事的,你给我一点外伤的膏药和内服的草药便可。”
云若灵无奈至极,眼下也只能先这么做了,仔细叮嘱着,“外伤药每日两次敷于患处,草药每日一副,煎好服下,一定程度可活血化瘀,但你的内伤不诊脉具体查不出伤到了何处,是会留下病根的。”
“我明白。”
“哎,你真是......算了,我先走了,有何不适就让人来找我。”
“谢谢,云姑娘。”
云若灵不懂她为何这么执拗,连叹数声出了房间。
傅沛白躺在榻上听见外面蒙岩和云若灵的小声交谈,然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大步前来,刚要说话,傅沛白先他一步开口,“蒙大哥,你不用再劝我了。”
蒙岩一口气提上来又泻了下去,他烦躁的抚着额头,“你小子到底为什么啊?害羞,不好意思让姑娘看你身体,那就我来,你硬挺着不诊治到底为什么啊?”
“你不是想学武吗?你现在这副样子不好好治疗还怎么学?你不治好身子还怎么报仇?!”
一连数问抛出,傅沛白以一室沉默还之。
蒙岩气结,粗暴的打开衣柜收拾起来衣服来,“这几日你自己一个人睡,我去其他人屋里挤挤,有事找我。”
傅沛白听得这状似冷漠的话,心里却知道蒙岩这是默许了,又给自己让出了安静休息的空间,于是她轻声道了一声谢。
蒙岩的背影顿了顿,啪的关上了门。
房间这时只剩下了傅沛白,她也终于不用再强打着精神应对他人,绷紧的身子软了下来。
全身上下火辣辣的疼,是那些鞭伤,密密麻麻罗列的全身各处。
这种疼痛仿佛一根针一直插在她的脑袋里,她明明困倦至极,却被这种痛扰得睡不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再次被打开,来人是云若灵,端着已经煎好的药和一瓶外伤膏。
“把药喝了”,云若灵端过药来,一只手想去扶着傅沛白起身。
“我自己来”,傅沛白别开对方的手,忍着疼痛坐起身子来,咕噜咕噜就把那碗发黑的汤药喝了干净。
“这个药,自己记得擦”,放下膏药后,云若灵便离开了。
傅沛白又坐了一会,觉得脑袋没那么昏了,才踉跄着起身缓缓的褪下中衣,里衣,束胸,她低头看去,干瘦的上身布满了大小不一的鞭痕,轻的只是红肿起了血痕,重的已经皮开肉绽。
她拿过膏药,一指挑了,慢慢的往伤口上抹去,刚一碰到,难免吃痛,她不轻不重的嘶了一声,不过随后而来的是清凉的药感,稍稍压下了一些痛觉,擦完身前的伤口,又把腿上的伤擦好后,她才重新穿上干净的衣物,躺了下来。
也不知道这外伤膏是什么做的,清凉过后是一阵麻麻的感觉,和痛感两相抵制下很快便让她沉沉睡去了。
醒来之时,她脑子有些发懵,身上的药效估计过了时辰,又密密麻麻痛了起来,视线所及之处一片黑暗,她挣扎着想要下榻去点上蜡烛,刚抬起身子便被人不轻不重按了下去。
“别动。”
听到这个声音,傅沛白立马便不动了,老实的躺在榻上,她侧过头去,想看清榻边之人的轮廓,无奈屋里太黑,只能瞧见模糊的人影。
“峰主,你什么时候来的?”
陆晏冉整个人匿在黑暗中,看不清神情,只听得轻轻的一句,“刚到。”
傅沛白哦了一声,不说话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话扯着喉咙又疼得厉害。
过了片刻,房间里又响起清冷的女声,“你可会怪我,当时没有替你辩解?”
傅沛白怔了一下,摇摇头,又想到黑暗中对方也看不清自己,便说道:“不会,我现在还能留在朝泉峰,不就是因为峰主替我说话了吗?”
室内一片寂静,傅沛白歇了小会,继续道:“我能理解峰主当时的境况,那时,就算峰主站出来说相信我,其他人也不会信我,这个世道是信奉强者为尊,胜者为王的,不管我做没做,说没说,都不重要,从打他的那一刻起,我就大概猜到了自己的下场,我原以为自己会被狠狠打一顿然后撵下山,现在却还能安稳的躺在这里,比我预想中要好,这都是因为峰主帮了我,所以我不会怪峰主的,要怪只能怪自己,怪自己还不够强,不够厉害,只能任人宰割。”
她喘着大气,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又说道:“那时候我躺在那里,看着所有人对我议论纷纷,他们眼里有藐视,嘲讽,不屑,愤怒,我都不在意,因为我记得峰主说过一句,我信你,我便知道,在那么一群人当中,有一个人是站在我这边的,有这么一个人便已足够了。”
“我曾经说过,我的命是峰主救的,所以峰主无论做什么,说什么,我对峰主,今生都永无怨言,傅沛白会永远谨记这句话,直至黄土白骨,九泉之下。”
房间异常安静,傅沛白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跟人这般推心置腹了,但把心底的话都说出来后,喉咙不舒服,心里却畅快得紧。
这一番话裹挟着少年人独有的赤诚与真心,陆晏冉手里本握着一瓶上好的膏药,随着对方那句今生永无怨言说出,她心一跳,手中之物差点脱手掉落,还好即时攥住了。
又是短暂沉默后,她问道:“阿若说你不肯诊治,为什么?”
傅沛白深知云蒙二人她还可三言两语搪塞过去,在峰主面前可不好使了,沉思了半晌后才开口:“幼时意外受了伤,身上落下了十分可怖的疤痕,我不想让别人看见,也很抵触与旁人肢体接触。”
很好,很完美的借口,日后还可以接着用,她这么想着,果然就听到陆晏冉说:“那你好好休息,改日我再来看你。”
应该是相信了罢,傅沛白颔首,目送着黑暗中的人影离去。
屋里回归安静,也不知道现在是夜里几点了,外面似乎没什么动静了,只有蛙鸣,蝉叫,一声又一声,像是催眠曲一般,又催得她沉沉睡去。
......
翌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划破云层,漫照在朝泉峰上,阿芙刚起身准备去伺候峰主起床,一推门便看到,白衣女子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案几边饮茶。
阿芙有些吃惊,赶紧上前,劝阻道:“峰主,你还未进过早食,空腹喝茶,对身体不好。”
“无碍”,陆晏冉放下茶杯,脸上是惯常淡然的神情。
“那我现在为你传膳吧。”
“不用了,没什么胃口。”
阿芙瞥了瞥陆晏冉的表情,微妙的察觉出峰主似乎心情不佳,又想到昨日其它人和自己讲的恒光殿发生的事,小心翼翼问道:“峰主,你是在为小白的事忧神吗?”
陆晏冉没回答,却是问起了其它:“你可知道,世间有何物能够祛除陈年伤疤?”
阿芙摇摇头,“若是陈年疤痕,久久未消,说明是受伤那人体质原因容易落下疤痕,体质原因的话,是很难靠后天去改变的。”
“我知道了,随我去一趟后山”,说着,陆晏冉起身先行离开了屋子。
两人到达后山时,屋内的人应该还在沉睡,因为阿芙在外敲了许久的门里面都没有回应。
“峰主,小白好像还没醒,我们要不要等会过来?”
陆晏冉不语,上前来自己推开了门,榻上之人果然还在沉睡,不过待她走近之后,才发现傅沛白不仅仅是睡着这么简单,因为对方脸色苍白,面颊上还挂挂着细密的汗珠,嘴唇一丝血色都没有。
她语速飞快的唤道:“傅沛白,醒醒,能听到吗?醒醒!”
床上之人没有一丝动静,陆晏冉冲阿芙喊着,“去,快去把阿若叫过来。”
阿芙愣了一下,第一次见峰主这般焦急的神色,回过神来后赶快跑了出去找人。
陆晏冉又低声急促的叫着:“傅沛白,快醒醒!”
床上的人眼皮动了动,睫毛颤动了两下后,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傅沛白根本看不清眼前是何人,她只觉得自己脑袋像是一团浆糊,身体冷得像置身于冰窖。
“冷......”
陆晏冉没听清,俯身下去,贴近了傅沛白的嘴边问:“你说什么?”
傅沛白全身发起抖来,控制不住的牙齿打颤,“冷,好冷,冷......”
这下陆晏冉总算听清了,她撩起衣袖,伸手放到了傅沛白额头,所触一片火热,明明是烧得厉害,为什么会叫冷?可傅沛白一声一声的冷让她无法思考,只能急急收回手,去打开衣柜,抱出来好几层被子,给傅沛白仔仔细细盖好,掖好被角,问道:“现在呢?现在好一点没有?”
身上突然加重,几层厚实的被子盖在身上,可傅沛白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身体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透出寒气,意识恍惚到她快以为自己身上要结冰了。
“冷......好冷啊......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冷......”
陆晏冉脸上显出一丝焦急来,于医术她不懂分毫,现在不知如何是好,正准备扶起傅沛白,为她运功驱散寒意,阿芙带着云若灵赶到了。
云若灵放下药箱,快步上前,先是观察了几秒傅沛白的状况,又准备伸手去捉对方的胳膊诊脉,谁知道,傅沛白都昏沉到这种状态,有人一碰她的胳膊,她还是猛的缩了回去,打着牙颤道:“别,别碰我。”
云若灵皱眉轻喝道:“傅沛白!你还要不要命了!”
傅沛白没有力气回话,全身发着抖,晃着头,表示拒绝,她咬紧了牙关,拼命警告自己不能昏过去,不能昏过去,谁知脖颈突然被人两指一点,身体便失去了所有力气,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陆晏冉收回手,严肃道:“阿若,替他诊治吧”,说完,她想起了傅沛白说过的满身伤疤,不欲被人看见的话,又道:“我和阿芙在门外候着,有任何需要,唤我们便是。”
这下说完,她才带着阿芙出了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