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退休指南》砚凉

9、9

　　燕行归开的牵引车是她来到耀星之后半年自己拼装的。
　　这里科技落后，材料也有限，她是拣了邻居们不用的废弃金属和部件，自己装了一台“只要能开能种田就行”的东西，无论从性能还是能源上面，都和蓝星的拖拉机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为什么她收集到的第一样图鉴是这东西？！
　　燕行归再次进入意识空间。
　　她进入的地点仍然在值班室里面，只是这次，值班室的那扇窗户外面却不再是黑漆漆的了。明净的玻璃窗外是明亮柔和的光线，以及闪烁的星光。燕行归走到门边，轻轻推了一下。
　　门开了。
　　她看到璀璨的星光从上方倾泻而下，这不是宇宙，而是做成了宇宙星空模样的天花板。十几米高的空间空旷得能听到脚步的回响。她抬头看着上方，星空在旋转，而正中的一颗恒星的光芒照亮了这片空间，就像是她仍然在蓝星上的时候抬头看见的天空一般。
　　片刻的震慑之后，燕行归才意识到，这装修得如同户外的空间只是一个大厅而已。
　　在宽阔的大厅三面墙壁上，有四扇大门。其中的一扇已经敞开，门口的牌子上刻着闪闪发光的三个字——民用机械馆。
　　其余的三扇门都关闭着，门口也没有牌子。
　　燕行归径直走进了民用机械区的门。这里的装修是户外的风格，阳光透过透明玻璃穹顶洒在柔软的草地上，她甚至还能感受到带着花香的清风。在足有上万平方米的展厅内，燕行归只看到了孤零零的一件展品——她每天都开的那台拖拉机……哦不，牵引车。
　　车身上的刮痕、掉漆都和她的车子一模一样，甚至车轮上还有新鲜的泥土和青草。
　　和普通博物馆一样，牵引车旁边立着一块金属牌，上面用小字写了这辆车的信息。
　　【展品名称：旧星历技术电驱动民用牵引车（二手）】
　　【材质：铁、铝、铜、蓝金（极少量）】
　　【材料来源：耀星民用废弃垃圾】
　　【保存状况：破败】
　　【来源于新星历▉年的旧星历作品，看似简陋却凝结了一位底层群众的全部心血。在解决当地劳动人民的出行、农耕等问题上作出了卓越贡献】
　　【采用技术：……】
　　【结构图：……】
　　燕行归：“……”
　　她盯着金属牌上的“二手”“废弃垃圾”“底层群众”等字样陷入了羞耻的沉默中。
　　这……也不是她愿意的啊！要是早知道这东西能成为博物馆展品，她说什么也会把拖拉机弄得体面点啊！
　　燕行归绕了展厅一圈，最后又回到了值班室，终于在角落的柜子里发现了一本突然出现的“博物馆管理手册”，上面的内容解答了她的疑问。
　　解锁图鉴和展厅展品有三种渠道：1、使用机械达到1000小时，可解锁机械图鉴并获得一件机械实物；2、亲手拆卸装配机械达到50次，可解锁该机械图鉴并获得10件机械实物；3、亲自寻找材料设计装配机械一次，可解锁该机械图鉴及详细说明和图纸。
　　三种解锁方式中，第三种最为特殊，因为只要掌握这些详细说明和图纸，基本上就等于掌握了完全的产业链，可以自主生产这些机械了。
　　但是这也意味着，这种方式的解锁要求极为严苛，“亲自寻找材料”不是说只要把需要的材料买齐就可以，而是指从外骨骼到传导线再到虫晶能量转换系统，制造者必须清楚所有材料的产地甚至开采方法，零部件工艺和流程。换言之，就是要达到把制作者扔到荒星上，也能用原始的工具制作出该产品的目的。就算手工不行，起码理论要精通。
　　燕行归：“……”
　　我看你就是在为难我燕小六。
　　她不过是个驾驶员，最多掌握了一些面对紧急故障时的临时应变能力，让她修修补补还行，要从头掌握一条产业链的每个流程，惹不起，告辞。
　　退休人士燕行归在短短几分钟内完成了建立博物馆——从开始到放弃的历程，缓缓躺平在值班室的椅子上。
　　叮铃铃——
　　值班室的电话再次响了起来。燕行归刚接起电话，徐嘉荣的声音就急吼吼喊了出来：“燕子，你在那边又做了什么？值班室这里又开了一扇门，通向了一个‘民用机械区’的展厅，我们还发现了一台和展品一样的牵引车。是你做的吗？”
　　“啊，应该是吧，我……”
　　双方都交流了自己目前的信息，徐嘉荣那边值班室的门不会再消失了，值班室里多了扇门，通往燕行归刚刚解锁的“民用机械馆”，只是，这里的展厅和展品都只是虚拟影像。他们看不到值班室柜子里的管理手册，也没法调整展品位置和触碰它，打个比方，就好像燕行归这边的博物馆是本体，她可以控制展示的范围和内容，徐嘉荣那边只是个投影而已。
　　“果然和我想的差不多。”徐嘉荣一拍大腿说道，“有救了，人类有救了！”
　　“先别高兴太早，”燕行归给他泼冷水，“你没听我说上面解锁图鉴的要求吗？你觉得你们用得上的科技和产品，那三条哪一条我能做到？”
　　她的经济实力和技术实力，没人比一手把她带大的徐嘉荣更清楚。可对方却毫不在意，一如她小的时候每次磨磨蹭蹭逃避训练时候那样，铿锵有力地说道：“没有钱，就想办法去赚，没有技术，就去学！你当初不也是从什么都不会学成了王牌驾驶员吗？现在的你还年轻，为什么不能做？”
　　燕行归：“……”
　　要说她最佩服班头哪里，那一定是他做梦的能力。
　　“……好麻烦啊。”她发出了虚弱的感慨，“班头，你想过没，我现在只是个已经战死退休的人，而且……没记错的话，我们现在应该只是平行世界吧？就算是帮助你们那边人类提前结束了战争，我……还有我的那些战友，也都不会复活了啊。”
　　如果真的能让她的班头和她那个世界的封宙航、路德维希他们活下来，她一定会不惜任何代价。
　　可是……那些都已经成了铁板钉钉的历史了，它存在硬盘里，写在书本上，刻在她心里。
　　她不是什么英雄和伟人，那些年来，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她疲惫又痛苦，想起战场就感觉到无法抑制的茫然和绝望，可是她还是要逼着自己一次次冲上去，只为了自己身后的人类和渺茫的希望。
　　最后她冲向母巢的时候，除了与对方同归于尽的决心，更多的居然是解脱。她太累了，如今终于能用最后的力量为她奋斗的事业添一把薪火，然后无愧地结束这场漫长的旅途。
　　徐嘉荣听懂了。
　　他终于确信，电话对面的人也许并不是骗子，她就算不是燕行归本人，也一定是个经历过几十年漫长战争的老兵。那种为了一点点光在漫长黑暗中负重前行的疲惫，不需要也没办法说得太明确，只有经历过这一切的人才会懂。
　　“我知道了，我明白。”他低沉地说道，“你为人类牺牲过自己的一切，现在的你，当然有资格选择自己想走的路。但是——”
　　他顿了顿，看了看时间后说道：“我希望你能想想你十五岁的时候我对你说过的话，如果你还记得的话。”
　　燕行归沉默了一下，也说道：“我会认真考虑的。”
　　嘟——
　　半个小时到了，电话刚好挂断。
　　燕行归从意识空间里退出来，看着头顶上的一盏灯发了好久的呆。
　　电话对面的人……难道真的是徐嘉荣，而不是什么人工智能模拟出来的骗子吗？
　　十五岁时候的对话，她当然记得。
　　那时候她独自开地面战车刚满一年，一次战斗中，和她一同出战的一名士兵牺牲了。那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一名童年玩伴。燕行归经历过战友的牺牲，可那是第一次遇到自己亲密的人离去。她痛苦且茫然，晚上一个人在战车训练场失声痛哭。
　　她问徐嘉荣：“战争已经进行了五十年，人类的数量锐减，我听说，第七区正在试图研究小型星舰，只是他们的人太少了。为什么我们不把其他区的战士和技术人员抽调过去，好让他们尽快研究出来，然后逃离这里呢？”
　　徐嘉荣说：“因为我们不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逃跑和后退上。”
　　那时候的徐嘉荣已经成为了第六军团长，已经五十岁的男人还是像年轻时那样经常只会靠吼教育，可那一次他难得对她说了很长的一段话。
　　“研究星舰需要多久？就算研究出来，又能把多少蓝星人运载上去？就算我们能成功出发，目标是哪里？路上会不会再遭到虫族的袭击？”
　　燕行归自然回答不出来。
　　“没有方向的时候，前进就是唯一的方向，没有办法的时候，拼搏就是唯一的办法。”徐嘉荣指着星空说道，“我们已经战斗了五十年，牺牲了上亿同胞，可我们不能后退，因为我们身后，有那些尚不能独当一面的人类的希望。”
　　他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燕子，你不适合当战士，你心太软，总想不牺牲任何一个人，可这是不可能的。不要逃避，不要害怕，为了后人能不再有你这样的困扰，你要一直走下去啊！”
　　她有一直走下去，不停下，不后退，用尽全力保护好身后的人，一直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可是她……好像还是没能成为班头希望的那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