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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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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巷有个宫女疯了。
腾婴还未起身,便听到了巷子里的喧哗声。
等出来看时,便见几个小太监押着一个疯疯癫癫的女子从她院门口离去。
她着了人打听,才得知疯了的宫女名唤妘裳,从前是在太皇太后跟前服侍的,只是不知出了何事,前些日子被发配来了这永巷。
至于为何会疯,据说是起夜被吓着了。
这皇宫本就依山而建,永巷又居于山脚一隅,夜里难免会有些野猫野鸡的偷溜进来觅食,有些胆小的宫女起夜被吓也是常有的事。
只这被吓疯,倒还是头一回听说。
可再转念一想,这妘裳本是太皇太后宫里的大宫女,便是宫中不得宠的妃嫔也未必有她过的得意,想来是极体面的。
等来了这永巷,不但每日做脏活累活,还吃不好睡不好的,无论身体上还是心里怕都承受着极大的压力,日夜折磨下,心思溃散,夜里再被惊吓,突然生了疯病也不是没可能的。
只盼着妘裳早日渡过心魔,好生待在这里,指不定还有机会重回太皇太后身边。
若是真的疯了。。。。。。
腾婴望着那个披散着发,被捂着嘴,想极力挣开钳制的弱小背影唏嘘叹了口气。
这一日过得很平静,太后那边并没有传来新的消息,仿佛雁息巷里不曾发现焚尸一般,至于绣云宫里的主人去了何处,似乎也并没有人关心。
这事风平浪静倒有些让人不安。
夜幕下垂,腾婴这日子煎熬,左右翻覆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谁料就在她翻第一百二十二个身的时候,忽然听到院门外传来一声细细的似猫叫声。
初听她还以为是山上跑下来的野猫,可再听,却忽闻几声哽咽。
“腾姐姐。。。。。。”
这声音似有些耳熟。
腾婴披衣起身开门时,阿不也已起了来。
“阿不,是不是有人在门外?”
她问阿不。
阿不只朝她竖了竖指头让她噤声,两人小心走了几步到了门口。
待阿不开了门,门外却忽然踉跄着有个人影倒了下来。
腾婴被吓了一跳,忙低头去扶,待看清来人后,不由吃了一惊。
“小葱儿?”
腾婴认出来的是这永巷里的一个小宫女,只十岁上下,其父乃是翰林学士丛商。
两年前因丛商负责编纂本朝皇帝起居注,不知写了何事惹了皇上大怒,被皇上当场击破脑袋,回去没两日便咽了气。
世代清贵的丛家哪里受得了这番侮辱,便有了丛老太爷死谏,大意是让皇上收敛脾气,再不可不问青红皂白便对臣下用刑。
然而,丛老太爷的鲜血刚溅了皇极殿台阶,丛家百余人便一起为他陪了葬。
只留十岁以下的孩童,男发配边疆,女充入永巷为奴。
百年兴盛的丛家,历经前朝今朝,门生学徒无数,虽没落的让人始料未及,但除了扼腕叹息,却无人敢替丛家人说一句话。
而眼前这小人儿当年只八岁,这才侥幸活了下来,也是丛家唯一活下来的女眷。
许是被娇惯着养大的女儿,年纪又小,突遭巨变,性情变得胆怯又畏缩,小人儿初入永巷时有宫女曾问她叫什么,她只说自己姓丛,宫女们便给她起了个小葱儿的名字。
到底是年纪小,永巷里虽有人同情这小丫头,但许多人本就自身难保,小葱儿初来乍到,还是遭了许多磨难,腾婴偶然遇见曾关照过她几回,小葱儿性子虽有些胆怯,但到底也能感受到腾婴的善意,久而久之,便也喜爱上了腾婴这个大姐姐。
“腾姐姐,”此刻的小葱儿满目泪痕,许是来的匆忙,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在这寒冷的冬日里,紧紧抱着被冻僵了的小身板,哆哆嗦嗦的上下牙咯咯哒哒的打着颤,对腾婴哀求道:“腾姐姐,求求你,求求你去看看妘裳姐姐吧。”
“妘裳?妘裳怎么了?”
腾婴想将小葱儿拉进房中暖暖身子,可小葱儿却不肯,只一味扯着腾婴让腾婴快去。
“妘裳姐姐,她割腕了,她要死了,她要死了。”
小葱儿哀伤可怜的乞求。
割腕?
腾婴震惊,可涉及人命之事她也来不及细问,只得随着小葱儿急急朝外去,她想将自己身上的袄子给小葱儿,却被阿不阻了,“阿姐,你先过去,我回去拿药箱,随后就到。”
阿不说着一边将自己的袄子披在了小葱儿身上,一边转头三步并两步朝屋中走去。
腾婴闻言并未多说,只点了点头道:“也好。”
永巷的夜幽静又黑暗,时不时夹杂着北风的呜咽,让人生出十二分的恐惧来。
小葱儿便是关心妘裳,但到底年纪小,方才一腔孤勇来时只盼着腾婴救救妘裳,并不觉害怕,然而此刻阿不的棉袄穿到她身上,已及膝盖,将她娇小的身躯包裹了起来,虽宽大却无比温暖,仿佛无处安放的畏惧与彷徨也有了落处,只听她“哇”的一下低哭出了声。
她紧紧扯着腾婴的衣角,抽抽噎噎的说道:“腾姐姐,我好怕,我好怕妘裳姐姐也死了。”
腾婴了解小葱儿的感受,因为她也经历过。
她到永巷时与小葱儿一般大年纪,这些年,经历了多少事,又活的如何艰难,她又岂会忘记。
她握着小葱儿的小手一路安抚,以期能给予小葱儿更多温暖。
这一世,不管怎样,便是再艰难,她还是一步步熬了过来,她也期盼着小葱儿能如她一般活着,好好活着。
逼仄的巷子,一大一小的人影,踏在冰天雪地里,这一刻腾婴以为给小葱儿的不过是些许的温暖与安慰,是一份可以活下去的勇气,却不知这一夜,她留给小葱儿的却是一生的念想与希望。
当然此时的她与小葱儿都无法预料将来,也不知命运的轮盘已悄然启动,她们都落入了一张被织的密不透风的巨网中。
被利用,被谋算,谁是猎手,谁又是猎物,谁本是局外人却被无端牵扯,所图又为何?
腾婴不知,年幼的小葱儿更不知。
腾婴与小葱儿此刻只能看到眼前所见的景象。
腾婴到时,便见妘裳披头散发窝在床上一角瑟瑟发抖。
一边抖还一边不停的嘟囔着“有鬼,有鬼。”
听到有人进屋的响动,妘裳抬头朝腾婴望来,只一眼便又缩了脖子躲到了被子后面,“鬼啊,有鬼啊,你们都是鬼。”
从屋外透来的月色,腾婴看了看自己又瞧了瞧小葱儿,不由苦笑,她俩咋看也不大像鬼啊。
“阿姐。”
只此刻,她身后响起了一声唤,她这才发现阿不不知何时已来到了她身后。
她回头瞧见阿不身穿一件黑衣,与夜色像是要融为一体,只手中隐隐露出些许光亮。
阿不的眉眼在微光里瞧不真切,且阿不又极为瘦弱,骨肉嶙峋的双颊,朦朦胧胧里确实有些吓人。
腾婴心下恍然,知妘裳被阿不这番形貌吓着了。
腾婴心疼阿不,却什么也没说,接过阿不手中递来的夜明珠,悄无声息的走到了妘裳的床前。
借着夜明珠的光亮,腾婴先是打量了几眼,见床上只星星点点的血滴,又见妘裳似乎精力尚可,她便猜着妘裳的刀口并不深。
“她用什么割的腕?”
宫中对刀具管的极严,永巷里更是不许私藏刀具这些器物。
“好像,好像是簪子。”
妘裳从前是太皇太后宫里的,虽犯事来了永巷,但到底还能不能回去,谁也说不准,所以这永巷的管事对初来乍到的妘裳也是有几分客气的,不但给她安排了一个好些的房间,还给了她一个小丫头做帮手。
所以,这才是小葱儿与妘裳住一间屋子的来由。
腾婴曾在太皇太后宫中见过妘裳几回,知这妘裳是个牙尖嘴利不肯吃亏的,也许是这番厉害,才让她吃了个大亏,被发配来了永巷。
对于妘裳,腾婴是有几分同情的。
“妘裳,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腾婴将夜明珠稍稍举高了些,又弯了弯身子,以期能让妘裳好好瞧瞧自己。
“鬼。。。。。。”
妘裳听到腾婴的声音并不抬头,只一味的叫唤着有鬼。
腾婴循循善诱,“我不是鬼,我是腾婴啊,我与你在太皇太后那里见过的。”
见妘裳躲在被子里不说话,腾婴又道:“太皇太后你总还记得吧?”
“太皇太后?”
这回妘裳从被子里探出了头,似乎有些疑惑,“你是太皇太后?”
腾婴摇头,“不,我是腾婴,腾婴,咱们见过的。”
“不,不,你不是太皇太后,”然而妘裳根本听不进腾婴的话,反复打量了腾婴几眼,便将头摇的像拨浪鼓,“太皇太后爱笑,笑起来好看,你丑,你不好看。”
腾婴呼吸一滞,突然被气笑了。
她遂也不再和妘裳说话了,只朝阿不摆了摆手,“阿不敲晕她。”
阿不也不废话,三步并两步跳上床,在妘裳还来不及惊叫时,便一掌拍在了妘裳后颈。
腾婴将夜明珠递给在一旁早已目瞪口呆的小葱儿,拍了拍手与阿不一道将妘裳扯了过来。
将妘裳放倒后,腾婴仔细打量了妘裳的腕部伤口,发现那伤口不过是虚虚划了几下,只破了点皮,伤口并不深,所以这伤自然不致命。
腾婴心头存了疑虑,又伸手摸妘裳的脉。
“如何?”
阿不低声问腾婴。
腾婴摇头,“脉象只稍稍紊乱,怕是受了惊吓,但似乎并不严重。”
阿不闻言,若有所思。
而腾婴却转头问一旁的小葱儿,“她昨日起夜回来便这样了么?”
小葱儿点头又摇头,“好像是,本来我说与妘裳姐姐一起去的,可是妘裳姐姐急,没等我就自己去了,后来我又睡过去了,我,我也不知妘裳姐姐何时回来的。”
意思就是妘裳回来是什么样,小葱儿并不能确定。
腾婴想着妘裳定是起夜时看见了什么,若是野猫野鸡这些小动物,似乎并不能将妘裳吓成这般。
而雁息巷里出现焚尸是前一晚的事,雁息巷也已收拾干净,按理妘裳是碰不着的。
腾婴脑海中忽闪过方才妘裳见到阿不时的情形,不由皱起了眉头。
妘裳昨夜看到了什么?
或者说,妘裳到底看见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