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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从金威卫那里回来,腾婴好几日都未曾外出。
      许是梦贵人死的不大光彩的缘故,宫中诸人得来的消息大多是合欢殿失火,梦贵人横死火场。
      但有心之人只要打听一下便知合欢殿的那场大火有些诡异。
      好巧不巧宫中正在闹鬼,这鬼魂便是数年前死于大火的林太妃。
      于是便有人将两者关联起来,有说梦贵人素来骄横跋扈,实难说有没有在言语间得罪过林太妃。
      这才有了林太妃放火烧死了梦贵人,所以梦贵人的死也是林太妃的魂魄为之。
      这些传闻怎么听都像是无稽之谈,但架不住宫里有人信。
      所谓身立正心无惧,但在这宫中有多少人立身正呢?
      疑神疑鬼,宫中各殿开始人心惶惶。
      唯有腾婴,她是亲眼见证过梦贵人的身死之状的,亦知晓梦贵人的真正死因,对于宫内传来传去的林太妃魂魄杀人之说开始不过嗤之以鼻,但后来随着传闻越盛,她越发觉得这传闻背后怕不是另有目的。
      心中装着事,明知这些事非她一个小小的永巷令管得了的,但她仍旧是夜夜不得安眠。
      朔日之夜,外头并无月色,但因白雪深覆,整个永巷浸在一片白茫茫里,巷子口悬着的灯笼发出细黄的光,忽明忽灭。
      夜虽寒,但腾婴仍是披了衣出门。
      至于为何要在此刻出门,皆因她突然想起那个发疯的宫女妘裳。
      前日她曾问过小葱儿,据说妘裳已经好了许多,夜里多数时候并不闹腾,只白日里偶尔还会发癫。
      白日里永巷人杂,人来人往,腾婴并不方便去为妘裳看诊,索性她此时也睡不着,于是便想着不如去妘裳那里看上一眼。
      前些日子因为得罪了太后那边的人,她这永巷令的头衔虽未被撸掉,但今时不同往日,她的日子并不如从前般舒适了。
      就比如从前阿不只需伺候她不用干杂活,而今阿不非但不能时时留在她身边,且还要与寻常永巷之人一般挑水浆洗,每日从早忙到晚,她见阿不的时候都少了许多。
      她心忧阿不,但阿不却反过来宽慰她,这难免让腾婴更下定决心,无论荆不言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东西,她都乐意奉出,只一样,荆不言必须帮她保住阿不。
      阿不忙了一日,定然乏了,她怕吵醒阿不,并不敢发出声响,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
      腾婴出了院门进入永巷,脚下的石板路虽被清扫过,但遇水仍是结了厚厚的一层冰霜,为防止摔倒,她侧身扶着一旁的砖墙缓缓前行。
      腾婴心里想着事,手下的墙砖是沁入骨髓的寒凉,巷子口的灯笼暗的看不清人影,腾婴整个人都隐在了墙下的阴影里,似乎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在这偌大的皇宫里生出几分安全感。
      她走的极慢,巷子里极静,静到似乎只能听见她一人的呼吸声。
      两旁低矮的石屋里黑漆漆一片,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沉的梦境里。
      但是,敏锐的直觉让腾婴发现,除了她,仍有人在这凛冬的天里冒着严寒踏进了这片冰天雪地。
      是谁?
      那人虽打了灯笼,但全身却笼在斗篷里,两人相距并不远,可腾婴仍不能看清那人的模样。
      而腾婴此刻全身又都被墙壁的阴影所遮,那人似乎也并未发现腾婴的存在。
      那人四顾观望,须臾才转身离去。
      随着那人远去,腾婴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她微眯着双眸注视着那人转瞬而过的双眸,忽觉有几分熟悉。
      于是她想也不想,忙不顾一切的跟了上去。
      那人走的并不快,腾婴跟在后面,望着那人深一脚浅一脚走路的姿势,越发觉得见过此人。
      再看那人前行的方向,腾婴心下的猜测更是印证了几分。
      在这承天皇宫里,有几处最令人避之不及。
      第一处便是腾婴所在的永巷,因永巷之人是这宫里最下等之人,谁也不想挨近永巷半分。
      第二处是金威卫,但凡进去就没好事。
      最后一处便是如今前头那人所去之地——长乐宫。
      比之冷宫,长乐宫更清冷,更似冷宫。
      而长乐宫也正是前先帝林太妃在世时的宫殿。
      先林太妃在世时,腾婴尚未入宫,自不知长乐宫彼时的繁荣热闹,只知这林太妃是除了太后之外另一位育有先帝子嗣的妃嫔,所以这林太妃应是极受先帝宠爱的。
      但后来一把大火将长乐宫烧了个干干净净,如今尚存的长乐宫,不过是一处旧址,一地的断壁残垣罢了。
      腾婴无法想象当年火势如何猛烈,只记得这十多年来,但凡提及长乐宫以及林太妃,宫里的老人无不扼腕叹息一句:红颜薄命。
      只在这分叹息里,还藏着一些深沉的,难以述说的悲悯。
      毕竟当年大火,烧死的不止林太妃一人,其下数十宫人亦没逃脱被火焚烧的命运。
      夜鸦呱呱嚣叫,白雪皑皑下是苍凉的焦黑的乱石堆,杂乱的瓦砾下又不知掩埋了多少枯骨焦尸。
      也不知为何,越是挨近长乐宫所在,腾婴胸口便越觉闷的慌。
      仿若锥心,让腾婴立时不稳,她忙捂住胸口顿住了脚步。
      她以为是自己追的太急,走的太累之故,眼瞧着她与那人距离并不远,于是住了脚弯了背准备歇息片刻。
      可只在这片刻功夫,等她再抬头时,却发现那人没了踪迹。
      茫然四顾,眼前漆黑一片,只雪地里的一串脚印尚清晰可辨。
      看脚印所去方向,似乎是长乐宫的后殿。
      腾婴略略想了想,便顺着那脚印寻了过去。
      忍着胸口的疼痛,腾婴已然走到了长乐宫最深处,越向里去,她胸口越发疼痛。
      但随着疼痛加剧,一丝亮光也出现在了腾婴眼前。
      一只灯笼被放置在小山般的旧瓦砾前,灯笼跟前还立着一个人影,腾婴一下便认出正是她跟丢了的那人。
      只见那人背对着她面向着瓦砾堆砌的方向,双手置于唇侧,正发出一声声低嘎的鸣叫。
      腾婴躲在暗处,见那人的声音越来越急切,似乎在呼唤着什么人。
      可任凭那人如何唤,却什么都没有出现。
      那人似觉察到了什么,随着一声凄厉的鸹叫,那人身形一震,甚至来不及拿地上的灯笼,转身便要离开。
      但只在这刹那之间,却有一道矫捷身形迅如闪电,欺身到了那人近前。
      那人似会些功夫,可与这后来之人相比,却是十分不堪,不过三两下便被后来之人一刀抹在了脖子上。
      那人噗通一声倒地,撞翻了地上的灯笼,在灯笼的映照下,这一刻,腾婴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果真如她所料,此人正是永巷里那位发疯的宫女——妘裳。
      虽已有猜测,但到底未曾料到妘裳竟这般死在眼前,望着妘裳那双死不瞑目仿若瞪视自己的神情,腾婴惊惧之下,不由后退了半步。
      只这半步,却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闻着发出咯吱的声响,腾婴心下瞬间慌了。
      就在她连我命休矣的哀叹都不及发出之时,便见那杀了妘裳的杀手抬手一挥,疾风劲驰之下,一股肃杀之气袭向腾婴面门。
      然就在这眨眼之间,腾婴以为自己必死之时,却不料身子忽然一轻,顷刻便到了一颗大槐树之上。
      槐树庇荫,寒冬里,依旧有那么三三两两的叶子被大雪压了枝头。
      遭这番巨变,虽惊魂却并未失了心神,腾婴即刻便知有人救了她。
      而救她的人正在树下。
      腾婴摇摇欲坠,忙伸手抱住了身旁的树干,犹如一只松鼠,她紧紧挨在大树之上,凝神盯着树下。
      树下的人她很熟悉,若加上这一次,那人已经救了她三次。
      他虽然没说话,但只一眼,腾婴便认出他是荆不言。
      望着荆不言岿然不动与那杀手肃然对立的身影,腾婴心中的情感竟有些复杂难辨,似隐隐胜于感恩之情,一时竟让她觉得,此刻的荆不言在她心中的分量竟有些与阿不般同等重要,让她全然移不开目光。
      “你是何人?”
      她听到荆不言问那杀手。
      杀手不答,只桀桀笑了一声。
      “女人?”
      荆不言异常的警醒,从笑声便听出了对方是男是女。
      腾婴在树上不由为荆不言竖了个大拇指。
      “果如传言般,荆家二郎当真明辨秋毫,”对方毫不吝啬,与腾婴一般夸赞荆不言,只这夸赞里却添了几分挑逗与不屑。
      荆不言闻听这话眉头却立时皱起,“你是。。。。。。”
      可只在瞬间,他便似意识到了什么,话锋突转,厉了声色问道:“你为何来此?”
      他不问为何杀人,而是问“为何来此?”
      这话有些蹊跷,腾婴有些疑惑。
      “咯咯,你猜?”
      顺着女杀手的声音瞧去,此刻腾婴方才发现,那女杀手一身黑色劲装,似乎根本不惧这酷寒,黑色面纱下露出一双眼,因夜色太暗,腾婴只觉得那双眼睛似蛇信一般,透着歹毒的阴冷的光。
      只听那女杀手接着又道:“你知晓咱们的规矩,见者杀之,你,亦不例外。”
      随着话音落下,女杀手竟飞身欺至荆不言身前,一刀刺向荆不言面门。
      荆不言闪身避过,只一个回身便握住了女杀手的手腕,“我亦是。”
      荆不言的声音比之女杀手更寒更冷,只见荆不言手一抖,那女杀手手中的刀一下便插在了雪地之中,顺带着划破了自己的腕。
      一招便被缴了兵器又划伤了手腕,女杀手见势不妙,知自己不是荆不言的对手,竟斜刺里如蛇一般蜿蜒了身子从荆不言身侧远远逃了出去。
      大约离了一丈远,女杀手这才回过身子,冷哼一声,“确实当得咱们中的第一人,荆二郎,希望你下回别落我手上。”
      语毕,便如老鹰一般飞身跃上了一棵大树,树叶轻摇,几下便没了动静。
      腾婴收回目光,与树下的荆不言四目相对。
      “夜里不该随意外出,”荆不言的声音不咸不淡,有些警告,但细细琢磨,又像是关心。
      腾婴遮了眼,轻道:“是。”
      荆不言又救了她一次,就算此刻骂她个狗血淋头,她也得乖乖受着,更何况人家好声好气的与她说话。
      “我手麻了。”
      可是啊,她此刻手麻脚也冷,能不能先让她下地啊?
      这般想着,腾婴话里便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荆不言闻言微微仰头,凝视腾婴,他眸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腾婴恍然发觉自己抱树的姿势不是那么文雅,突然生出些羞赧之意,不由咬了咬唇,又重复了一句,“我手麻的很。”
      她可不想摔落下去。
      “唔,”荆不言轻轻应了一声却又垂下了眼,也不知他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就在腾婴忐忑不安,双手将要抱不住树干,眼瞧着便要落下大树之时,只觉浑身一轻,一下便被人揽在了怀里。
      随着荆不言环着她缓缓下降,腾婴的心脏不可自抑的砰砰跳动,她从不知道男人的怀抱竟是如此温暖、强健,令人不由自主的想依赖。
      直到双脚落地,她犹沉浸在方才那刻的心动里。
      夜幕沉沉,大雪无痕。
      情不知何时起,一往而情深。
      这一夜,腾婴此生从未有过的羞赧心动不欲为外人道也。
      而荆不言在怀抱着腾婴之时,眸色里一闪即逝的柔和,外人更是无从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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