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釜山之恋》右耳.

8、悬崖

　　迎月岭上多的是画廊和艺术馆，只在山脚处有一间小小的便利店，蓝白相间的顶棚挑出店面，两把藤椅，一壶清茶，俯首观海，抬头赏樱。
　　韩政勋顾不得羡慕那悠游自在的便利店员，买了饮料便匆匆往回。山坡道蜿蜿蜒蜒，正是暖风熏人的好天气，不少人开了车上山游玩，车流迤逦，小贩们在公路上穿梭着兜售糖炒栗子，老远一股甜香。
　　“先生，刚出炉的！”戴着遮阳帽的大婶将口袋打开递到韩政勋面前。
　　“好的，”千雪好像提到过那丫头喜欢吃糖炒栗子的……“谢谢，给您钱。”
　　“哎呀！”
　　一阵风吹过，裹着几瓣樱花，又轻轻捎上一张浅蓝色的纸币，悠悠然然的托着越过了木栅栏，在大海的上空飘飘荡荡，好不快活。
　　“没关系的，”韩政勋忙安慰着急的大婶，又补上一千元，“是我不小心。”
　　“唉……可惜了！”大婶踮着脚朝山下望着，一脸惋惜。
　　韩政勋接过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安慰了那大婶几句，心里却没来由的一紧，说不清道不明，只觉得身上热烘烘的，连忙加快了脚步往回赶。
　　“您回来了。”
　　入口处的前台小姐站起身冲韩政勋点头，他微微松了一口气——看来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想必是他自己担心多度。
　　这样的天气，游人多半喜欢在户外活动，画廊里依旧安静无声。韩政勋匆匆上了二楼，“小西，我回来了。”
　　韩政勋快步走到之前那间画室，空无一人。
　　“小西！”
　　这丫头，总是到处乱跑！
　　整间画廊一共有四层，韩政勋起先不敢叫得太大声，然而一直到他上到四楼——一个没有任何阻隔的巨大画室，墙上绘制的是几千张人脸，极尽夸张的画法，看了叫人心驰目眩。
　　还是不见林小西的踪迹。
　　“小西！”
　　“林小西！！”
　　林小西林小西林小西西西西西西……
　　像是空气里一瞬间发生了爆炸，声波往四面八方潮涌而去，又被围墙牢牢地圈住了，再狠狠的扔回来。墙上的那几千张人脸也仿佛陡然活了起来，喜、怒、哀、乐，人人张着大口呼喝着，几乎要将韩政勋的耳膜给震破了。
　　林小西林小西林小西西西西西西西西……
　　“先生！请不要在这里吵闹！”
　　韩政勋蓦地抬起头来，见是一个戴眼镜的女孩站在面前，眉头紧紧皱着，镜片后的眼睛里装满了恼怒。
　　“对不起对不起，请问您见到一个女孩吗？”韩政勋见她别着胸卡，想必是画廊的工作人员，连忙问：“扎辫子，穿黑色的T恤衫，跟您差不多高！”
　　眼镜女孩见韩政勋一脸焦急，脸色也略微好转，“没有电话吗？”
　　对啊！他把电话留给林小西的。
　　一念至此，韩政勋忙说：“请问您这里有电话可以借用吗？”
　　眼镜女孩眉头重新皱了起来，带着不解的目光扫了韩政勋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巧的手机递了过去，“喏！”
　　“谢谢！”韩政勋来不及多说，连忙拨通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号码，手机放到耳边等着，韩政勋听到自己心跳如鼓。
　　“……Sorry……not reachable……”
　　握着电话的手僵住了，一寸一寸的顺着脸际滑下。
　　“怎么了？”眼镜女孩见韩政勋整个人都呆住，忙问：“没有人接吗？还是打不通……会不会是没电了……”
　　“不可能，”韩政勋猛的醒转过来，“你们这里一共有几个出口。”
　　“一个，就是入口！”眼镜女孩有些不解，“也许她自己先出去逛了呢？你不用着急啊，迎月岭很安全的……”
　　“你不明白……”韩政勋急躁起来，脚一跺，又往楼下跑。
　　“小姐，您确定没有看到那个女孩从这里出去吗？”
　　“没有，”接待小姐再一次摇头，“今天下午就只有您二位来过，我不会记错的！”
　　“那她到底会在哪里！”韩政勋觉得自己真是快要疯了，画廊再大也不过如此，一个大活人又能躲在什么地方！
　　接待小姐也是一脸困惑，“那位小姐……总还该在里面的呀，您不要着急……”
　　“我怎么能不着急！她这人……”韩政勋蓦地发觉自己语气很坏，立即抱歉：“对不起……她……她是外国人，第一次来釜山。”
　　“哦哦！”接待小姐连忙点头，“那我们帮您找……总能找到的。”
　　韩政勋无语，潜意识里，他并不只是担心林小西在哪里，而是更担心林小西要做什么……
　　“先生、先生！”
　　韩政勋头一抬，却是刚才那个眼镜女孩正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刚才清洁大婶说，在三楼看到那位小姐……”
　　话音未落，韩政勋已经冲向了楼梯。
　　三楼是为了鼓励有潜力的新人而特别开辟的地方，被分隔成很多个小画室，每一间陈列的作品都不尽相同。
　　“就是这一幅，”清洁大婶指着墙上的油画，“那位小姐在这里看了很久，我从这里开始打扫，一直到最前面的第一间，全部弄完回来时，她还在这里看。”
　　这间小小的画室里，一共只挂了一幅画。
　　那是一位半裸着的土耳其宫女，有着丰满美丽的胸脯，她正在将汲水罐里的泉水喂给一个侏儒，然而那晶莹的泉水到了侏儒的嘴边，却变成了鲜红色的熊熊烈火……画面有着强大的冲击力，色泽深沉而阴郁，让人想起伦勃朗。
　　“啊，这位画家是……”眼镜女孩凑近了看，“朴明正……不太清楚……”
　　韩政勋缓缓的别过头去，他不明白这幅画究竟有什么寓意，但他敢肯定这画触动了些什么……真是……糟糕透顶！
　　他为什么要带林小西来看画呢！就因为林阿姨说了句“小西会画画”么？像林小西那么纤细敏感的人，任何一幅画都有可能带动她的神经……他早该想到的！
　　“这是什么？”韩政勋的视线定格在一扇小门上，“通向哪里？”
　　“哦……这是备用楼梯，出去就是后山，”清洁大婶解释：“平时我走这里抄近路，还有水电工也从这里走，不过楼下的门是从里面锁住的……哦，那位小姐也有可能……喂，先生……”
　　清洁大婶只觉得眼前一花，韩政勋已然拉开门冲了下去。

　　***

　　“你永远也看不到我最寂寞时候的样子，因为只有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才最寂寞。”
　　有些话，听过、看过、肉麻过，真的发生了，才发现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最温柔的语言……往往也是最致命的。
　　可不可以，不用再寂寞下去？
　　一阵山风吹来，温暖而调皮，像是无数只手在她的脖颈处轻轻摩挲着，林小西习惯性的眯起眼睛。
　　眼前海水正蓝，盈盈间，化作那张熟悉的脸，用最温柔的眼波，就那么安安静静的注视着、等待着，一个字也不必说，便已胜过千言万语。
　　阿正！
　　林小西战栗起来，眼里又干又涩，却是滴水不生。
　　你是来找我的吗？你是来怪我的吗？
　　“你确定能行？”我歪着脑袋质疑。谁会相信好学生还懂得飙车！
　　“当然能！”你骑在摩托上，威风凛凛的像个大将军，“不过……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不会忘的！”我坏笑着掐你一把，“只要你能进到前三，我保证这一年都不会碰车龙头一下，乖乖的考试上课！”
　　“哈，你就等着我拿奖杯吧！”你笑着凑近，在我眉间轻轻一吻，这才戴上头盔。
　　“去买冰淇淋，然后到终点等我！”你果然像将军一样发号施令。
　　“草莓味的？”
　　“没错！”你伸出手，揉乱我的头发。
　　“遵命！”我拌了个鬼脸，笑着跑开去，却又忍不住回头，我知道你正在看我，你一直都那么看着我的……
　　你酷酷的冲我吹了声口哨，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我咬住嘴唇，忍着笑。
　　这是我们之间的小游戏。
　　第一次见到你，你就是这个样子，吹着口哨走到我面前说“美女，哪个学校的？”
　　我一点没惊慌，头一扬：“我四中的，帅哥你呢？”
　　你的脸却在我的注视下渐渐涨红起来，仿佛中了大力金刚掌。
　　原来你是在跟朋友们打赌啊！征服高三年级的大姐头……真亏他们想得出来！哈哈哈……不过你那帮IQ爆棚EQ为零的朋友总算有点眼力，要不茫茫人海，你上哪儿寻我，我去哪里找你？
　　我买了最大的冰淇淋球，高高举着站在人群中等你，死党笑说要是你进不了前三甲，我岂不是可以我行我素了。我白他一眼，说你虽然不是老手，但进步神速，一定能进三甲！
　　其实，我已经下了决心，就算你是最后一个回来的，我也会履行我们的约定！
　　回来了！
　　我尖叫着冲向你！
　　“阿正！阿正！！”我边笑边将冰淇淋递了过去，“给，我先发给你一个大奖杯！”
　　风吹起你的发梢，你微笑着，夜色中的你神采飞扬，让我移不开眼睛。
　　“啊！”
　　你突然一把将我抱了起来，向空中高高的抛着，又不停的旋转！我忍不住尖声大笑，风在转、云在转、我也在转！一阵阵的眩晕涌来，浑身软绵绵的，我只能用仅余的一丝力气搂住你的脖颈。
　　“小西……小西……”你停下来，在我耳边呢喃。
　　“嗯……？”
　　“你才是我最想要的奖杯！”
　　“啊！”
　　我蓦地睁开眼，“真……的？”
　　“真的！”
　　心像是被你握着，忽忽悠悠的就飞上了天际，我除了痴痴地看着你，再不能有什么言语。
　　我心满意足的躺在你怀里，又忍不住的想要触碰你的脸，你的眼、你的眉、你的唇……你近在咫尺，你是我的呢！
　　“阿……正……”我闭上眼，心怦怦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