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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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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两日,王奇从陆飞霜家里搜刮的东西终于全都运到了。那破宅子里的东西看着明明只有一点,却装满了十几只大箱子。我叫人把它们都堆到后院一个空房间里。等我爹出门去官署了,我才悠哉游哉地去开箱验货。
厨具,餐具,旧衣服……我很快便找到了那些妇人衣衫和幼童的鞋子和玩偶。可是等我把全部的箱子都打开之后,却始终找不到那只用碎布缝的老虎,也找不到那女子的画像。
王奇跟着我爹出去了,我把平时跟着他的一个小兵叫过来,问:“你们确定真的把所有东西都拿上了?”
那小兵点头如捣蒜:“少爷,确定,百分之百确定!”
“不对啊,明明少了些东西……”
我看看他,只见他的目光飘到了一边,也不知是在想什么。我身上也没带什么银钱,顺手把头上的玉簪子拔了下来,给他插到头上,“这簪子插在你头上比较好看。”
他连连摆手,“少爷,使不得使不得——”
我脸一拉,冷冷地说:“你小子出息了,敢偷少爷的东西了?来人啊——”
他“扑通”一下跪下了,“少爷,我说,我说,我昨天看到王大人把一只盒子送到老爷的书房去了,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少爷您饶了我吧——我上有八十老母……”
我拽他起来,“我逗你玩儿呢,瞧把你吓得。不过我看你年纪和我差不多,难道令尊六十岁才生了你?”
我甩下他,直奔我爹的书房。
我爹有个臭毛病。他喜欢把重要的东西都收在书架边上的一只橱子里,外面挂上一把锁,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贵重物品都在里面。我曾经趁他不备,把钥匙偷来悄悄地打了一把,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那盒子就在橱子的最上层。我搓搓手,深吸一口气,把它取了下来。
除去那布老虎和画像之外,里面居然还多了一样我不曾见过的东西。那是一对小小的印章。它们由一整块通体洁白的和田玉切割而成,上面分别刻着两个字:“青柏”和“芙蓉”。印章上还沾着些尘土,像是从墙缝之类的角落里挖出来的。
我瞬间记起,奚遥峻在还没有入主东宫的时候,为了显示自己并无夺权的野心,时常寄情山水,吟诗作画。在他赠送朋友和门客的书画上,通常会盖上两个钤印,一是青柏,一是芙蓉。青柏自然是奚遥峻给自己取的雅号,而芙蓉则是奚遥峻由民间带回府中的奇女子。芙蓉出身寒微,始终没有得到正式的名分。后来奚遥峻入主东宫成为太子,芙蓉便消失了。有人说她被奚遥峻的正妃赐死;有人说她为了避祸逃走,躲藏于民间。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是不是还活着。直到十几年后,奚遥峻的皇后驾崩,他竟力排众议,也将芙蓉追封为皇后,令她与先皇后共享祭祀。
我爹的砚里还剩了些墨。我提起笔,随手在纸上写下了“芙蓉”两个字。也就是在那个刹那,脑子里电光火石,我笔走游龙,在前后都添了些字。
“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原来我爹立的那块碑,是这个意思。
他特意叫王奇把这些东西藏起来不让我看到,看来是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也不想让我知道这些了。
我揣摩着我爹的心思,汗水沿着背脊淌下,渐渐湿透了衣衫。
假如芙蓉是我的母亲,她又是在奚遥峻入主东宫的那年便离开了,那我岂不是——
我丢了笔,冲出门去洗脸。
半个时辰之后,我便坐到到了城中最有名的酒馆“九仙楼”里。
跑堂的送上一壶茶来。我对他说:“‘旭日不出,人依山左’是个字谜,谜底是‘九仙’,说的就是你们九仙楼,对吧?”
跑堂的先是一楞,然后讪笑,答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客官,我家今天不做芹菜包子,您请三天后再来。”
我稀里糊涂地吃了些东西,也不知道暗号对上了没有。
好容易挨到三日后,我一大早直奔九仙楼。站在大堂中探头探脑地看了一会儿,上回那个跑堂的突然在一旁叫我:“客官请上楼。”他把我领到了二楼邻街的一个雅间里。推开门,就看到陆飞霜背对着门,站在窗边看街景。他回过头来,跑堂的便静悄悄地走了。
陆飞霜慢悠悠地问:“你找我?”
我憋了一肚子的问题,现在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自己走去倒了杯茶,一口气灌下去,然后问他:“芙蓉,是你什么人?”
“姐姐。”
我点点头。果然和我猜测的没差。
我追问:“那我呢?”
陆飞霜的神色忽然变得十分凝重。他用极缓的语速说:“汪麟你听着,你这辈子只有——也只能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汪鸣凤的儿子。至于其他的,你不要再问。你只要知道一点就够了。这世上所有爱你的人,都希望你能一生无忧无虑,逍遥自在。”
我冷笑:“怎么可能?你当我真的是个什么都不懂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吗?我每天一睁开眼睛,想的便是——我到底是什么人?我配睡在这张床上吗?我配住在这宅子里吗?我配管那个人叫‘爹’吗?我有时会做梦,梦见自己大半夜在外面流浪,怎么走都找不到回家的路……你说,我要怎么无忧无虑逍遥自在?!”
陆飞霜看着我,眼神变幻莫测。
“你不说也没关系。我这几天把所有的事情都细想了一遍,正好说给你听听。你神通广大,从一开始就知道抹黑你的那本书是我写的。你根本不在意那书写了什么,所以并没有在它开售之后就来找我。但是几个月之后,你突然来了,还把我抓走了——虽然你找了个很牵强的理由,但是你做的每一件事,你让我看到的每一件东西,都是想让我知道我到底是谁。”
陆飞霜挑挑眉毛,不置可否。
“我更在意的问题是,你明明在我家里来去自如,如果你只是想让我知道自己的身份,随时都可以像偷龙吟剑那样来带我走,为什么偏偏要挑一个我设好了陷阱等你自己跳进来的时候?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原因是,你没有时间了。你再不做这件事,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陆飞霜的脸上多了点笑意,“哦。”
“我看你步伐沉稳,面色红润,说话中气十足,不像是快要病死了的模样。不过你在船上说的话倒是给了我一点提示。你应该是突然接了个十分凶险的活,任你本领再大,怕也是有去无回。所以你要赶在自己去做这件事之前,了却一桩心愿。我说得对吗?”
他凑过来,笑问我:“你都猜到这份上了,不如连我究竟接了什么活儿一起猜了吧。”
“你,要去刺杀皇帝?”
陆飞霜仰头大笑。
我盯着他说:“不管是也不是,你都应该告诉我。你是长辈,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有责任替你收尸安葬的。你若是不肯说的话,我就去报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