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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爆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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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只要是看到满山杜鹃的人,都会被爱神眷顾。”
盛皖皖猛地坐起身,胡乱翻出日记本想要记录昨晚的梦境,可脑子里的场景就像跟她作对似的,她越想记住,越是忘得迅速,来来回回,只剩下姐姐说的这半句话。
她绞尽脑汁想要留住画面,文字不成,就换做图画,可看着纸上毫无美感的歪曲线条,她松开笔,只觉得那股无力感又席卷而来。
窗户外面晨光未起,盛皖皖老老实实地写完昨天的日记,目光落在刚刚匆忙画下的凌乱图案上,脑子里已经空白一片,她叹了口气,扯下来扔进书桌旁边的垃圾桶。
垃圾桶已经被废纸填满了,盛皖皖看着无处可去的纸疙瘩在地板上无助地转了半圈,胸口说不出的沉闷。
玉榕山是本地人常去的景点,笔直险峻的栈道两侧是高可擎天的笔直古树,盛皖皖扶着铁链一口气爬到顶时,太阳都还没从云层里钻出来。
眼前落满了鳞次栉比的商铺,不大的平地上挤满了占卜算命,生肖运势的小地摊,盛皖皖逆着游客的方向朝北边走,很快就穿过林间小道,看到了和周遭建筑格格不入的神像一角。
清明节后下了好几场大雨,相比较其他香火鼎盛的崭新殿宇,落寞颓败的山神庙就像是无人问津的废墟,除了殿前稀稀拉拉的几柱燃香,也就神像旁边的大榕树还叶茂蔽天,生机勃勃。
盛皖皖从山路过来,鞋底上沾满了厚重的泥巴,她停在残破的石子路上张望,却发现想象中的凄凉场景并未出现,头顶大榕树上的木牌安然无恙地摇摆着,地面上甚至没有一片枯死的叶子。
乌青的云兜头压下来,盛皖皖感觉脸颊一凉,突如其来的大雨就透过树梢砸了下来。
盛皖皖扫过红墙金顶的殿宇,本能地冲向最近的平房,她手上使劲,本就岌岌可危的木门应声大开,她目光一滞,就看到昏黄灯光下,上身赤/裸的少年猛地扭头。
他也愣住了,手里还捞着一件黑色背心,耳畔的发带被门外的风带起,凌乱在脊背就像是一条缠绕着蓬勃躯体的小蛇,危险又勾人。
盛皖皖再次握住门把手,大门紧闭的瞬间,她背过身,听到自己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住着人。”
平房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声,盛皖皖脑海里的画面挥之不去,她犹豫要不要趁机离开,可又觉得这么走了,太像落荒而逃。
盛皖皖权衡再三,还是攥着书包背带,老老实实地等待着里面之人的审判。
冯山野完全没听到有人靠近,他迅速套好上衣,在床上翻了半天才找到一只助听器,窗边缝隙里露出来女生领口的标志,他收回视线,认出那是榕城一中的夏季度校服。
盛皖皖整个人都紧绷着,气都没喘匀,就感觉自己身侧的小窗户被人往外推开,那人身上很热,哪怕隔了一个人的距离,也像是火炉子似的烤得人心里发慌。
雨越下越大,盛皖皖下意识往边缘靠拢,半截身体不可避免地淋得透彻。
“道家圣地,山神爷看着呢,你躲那么远,怕我吃了你?”少年懒散的语调透过风雨传入耳膜,盛皖皖不自觉停住了脚步,往他那边看过去。
半扇窗户遮住了他的脸,但是落在窗沿上的那只修长有力的大手,还是彰显了主人不俗的身高体型,盛皖皖默默收回视线,方才平缓的心绪再次忐忑起来。
他是这里的守庙人吗?听说有些寺庙道观为了安全起见,是会留专人住宿。可是这里这么破,也不像是要紧的景区,大清早的,他在这里做什么?扫过还算是古朴正统的主殿,盛皖皖忍不住想,该不会是闯空门吧。
冯山野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别人心里已经成了偷鸡摸狗之辈,他注意到榕树底下又落了一层祈愿牌,啧了一声,转身把自己的脏衣服丢进背篓,然后弯下腰,从掉漆发黑的木柜里掏出一把太阳伞。
“出门左拐直走五百米就是柏油路,下次别走错了。”他把伞塞到盛皖皖,头也没回径直冲进了雨里。
盛皖皖平视过去,视线只够擦过他的手臂,她把伞放在窗台上,紧跟了半步,坦诚说:“我没迷路。”
给姐姐迁墓的时候,盛皖皖听法师说过,榕城有座玉榕山,上面有座老山神庙,庙里的祈愿树正对着姐姐的墓地,如果有长辈能在上面挂上写有亡者信息的木牌,逝者往生,必定安康。
她知道姑妈不信这个,好不容易才央了法师帮自己挂上去。可最近连日风雨,她总是做噩梦,所以就想过来看看,看看姐姐还在不在,她有点怕,怕连姐姐留在这世上的最后的痕迹,也被时间抹去。
哐当哐当——
奇怪的声音响起,盛皖皖回过神,就看到榕树上不知道哪来两道绳索,刚刚的少年正猫着腰拉扯着枝干,上面的木牌随着他的动作,簌簌地掉进成片的水洼里,狼狈不堪。
“你干嘛!”盛皖皖不管不顾地飞奔进雨里,她弯下腰一个个捡起祈愿牌,愤怒地挡在他的面前,“它们好端端的在上面,你做什么要摇下来?”
冯山野像是没听到盛皖皖的质问,使劲一带,又零星落下几个,他看也没看对方一眼,大手抓过她手里的绳结,长腿一迈就跨进了山神庙偏殿的大门。
盛皖皖被关在门外,她心里乱糟糟的,有片刻茫然,然后就反应过来似的也跟着冲进了偏殿里面,不等她说话,冯山野卷起湿淋淋的背心抖了抖,然后问:“还没看够?”
“你——”盛皖皖语噎,正想着怎么跟他争辩,就看到少年身后的木架上摆满了制牌的木头,木头下方是被裁成一绺一绺的红绸,末端还系着两只黄铜铃铛。
低矮的方桌上,字迹清晰的木牌上墨迹都还没干,红艳艳的结一看就是新绑上去不久,就在他脚后跟不到半米的背篓里,还堆积着满满当当的褪了色的红绳。
盛皖皖诧异地望向男生的脸,此刻方才发现他其实长的十分英气凛然,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总是带着笑意,高挺的鼻梁上还缀着一颗极小的痣,有点少年人的性感。
她挪开视线,心知自己恐怕是误会了人家,怒火渐去,原本的难为情又泛了上来。
盛皖皖原地挪步,见冯山野又盘腿坐在桌前,就想上前帮忙,“你是庙里的人?这些东西你每天都要修缮吗?”
“把树上的木牌摇下来,也是为了重新绑上去更加牢固吧?”盛皖皖得不到回复也不气馁,自己胡乱猜测道,“是不是所有祈愿树都要这么维护?那你们岂不是很辛苦。”
盛皖皖错开窗口的光线,循着冯山野的脚印蹲在他的面前,“我姐姐的木牌就挂在右边第二根树干上,不知道掉下来没,上面画着杜鹃花,你有没有见过?”
冯山野的手指有一秒的停滞,外面的雨还在继续,窗外冷风钻进来,盛皖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冯山野从进门就没再说话,盛皖皖见他耳朵上戴着东西,以为是在听歌,于是也沉默着不吭声了。
她靠在屏风的一侧,看着一个个木牌在冯山野手里被清理干净,重新上色,就连上面的字体他也能临摹得一模一样。
听着桌子上打磨雕刻木头的声响,盛皖皖竟然渐渐地生出些困意,她忽然想到昨晚梦到的百里杜鹃,下意识猜想:如果是这双手,肯定可以复原那场美景吧。
从睡梦中醒来时,盛皖皖发现身上多了件厚实的毛毯。
她仰起头,就听到对面的冯山野毫不客气地说,“没事做,就出去捡祈愿牌。”
盛皖皖正愁这一波波的人情债怎么还,听到他这么说,立刻起身就要冲进雨里。
“等一下。”后颈被人轻轻勾住,盛皖皖回头,那把被自己放在窗台太阳伞又被塞了过来,“游客落下的,你凑合用。”
说完话,冯山野就继续去玩他的木头,仿佛她也是这座庙里的一份子,而他驾轻就熟的支使,也只是让自己的同伴去做份内的活计。
盛皖皖头一回觉得,自己身上那些被亲朋好友夸出花来的优点,在这人面前像是全不作数,漂亮聪明,根本不值一提。但神奇的是,他们明明素未相识,可现在孤男寡女的待在一起,她竟然半点都没觉得害怕。
这棵老榕树应该都快一百个年头了,盛皖皖抱着偶尔垂落的木牌,仰头看树梢树叉上纠缠打结的绳索,她摸了把粗糙枝干上明显被勒出来的凹槽,突然觉得,哪怕是树,也有自己的极限。
旧的不去,新的又来,它还能撑多久呢?
时间仿佛变慢了,盛皖皖从平房挪到偏殿,从桌前走到树下,她身上水汽干涸,草木馨香萦绕,不知道在哪里沾染上檀香,让她有种错觉,仿佛自己不是寄人篱下,而是成了这里的主人。
自从姐姐去世,盛皖皖接收到太多浓重的施舍和怜悯,像这样平等的相处,她已经想不起来上一回是什么时候,她忍不住抬头看向了对面人的脸。
她心头一跳,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看什么?”冯山野问她。
盛皖皖错开视线,目光定在他的发带上,随口道:“这个挺特别的。”
“别人送的。”冯山野把做好的木牌放在仪器上烤干,他做工的时候十分专注,此时收尾才和盛皖皖搭几句话。
盛皖皖看着他这次格外小心,亲手打络子,又比其他木牌多做了一束穗子,忍不住想问有什么讲究,就看到他扬起唇角,朝她极具感染力地笑道,“看看行不行。”
榕城常年气温都在十几度,但是多雨潮湿,十分无常。一场雨,短的有十几秒的,长的也有下好几天的。
盛皖皖心里惦记着晚自习,坐在这里颇有些心不在焉,听到冯山野突然问自己,抬眼望去,就被木质平面上的百里杜鹃图吸引了目光。
她猛地抬头,眼眶莫名湿润,原来他那么认真,是在帮自己修缮祈愿牌?
“原来的颜料不防水,颜色掉了一大半。这是雕好再上色的,用的还是原本的木料。”冯山野头也没抬地解释,快速收拾好工具,起身摘下围裙才发现盛皖皖捧着手机,还在发呆。
“没电了?”冯山野指了指外面的小平房,“带充电器没?那边有电源。”
“哦,我有充电宝。”
盛皖皖下意识回答,她本想说“其实她也有伞”,但脑海里突然闪过照片里的某个背影,她目光一定,话到嘴边,突兀地变成了:“我待会回去了,路上不知道还会不会有雨。你可以借我把伞吗?”
窗外的阳光从云层漏下来,大约是离天更近,就像金色瀑布倒挂在山顶,视觉冲击力很强。
冯山野见外面的雨彻底停了,站起身,朝着盛皖皖手里的祈愿牌抬了下下巴:“先挂上去?”
盛皖皖心里动乱不堪,顺着他的视线看到院子里,半晌才起身迈出门槛,她往前一步,突然又急急停住,垂下眼摇摇头,“不行,这个只能长辈来挂。”
“穷讲究。”冯山野语气不屑,走到盛皖皖旁边说,“这些物件能留在上面,前前后后不知道被多少人碰过,要是人人都像你这么钻牛角尖,早就没什么祈愿树了。”
“心诚则灵,走吧!”他从盛皖皖手里拿过木牌,往前迈了几步,在青石阶下面回头问她,“再不来,我帮你挂?我们家辈分挺大的,你喊我一声叔叔,不算吃亏。”
盛皖皖:“……”
最后,还是冯山野在下,盛皖皖踩着他的肩膀,把修缮过的所有木牌一个挨一个地绑回了靠近主干的树杈上,黄铜铃铛轻轻摇晃,女孩透过高处的树梢,扭头正好俯瞰到漫山遍野的雨后杜鹃。
“谢谢你。”
雨停了,盛皖皖站在庙门口告别。
“我只是帮人看门,这些工作老杨每天都做,是本分。”少年不揽功劳,视线扫过盛皖皖单薄的校服,忽然道:“你是一中的学生?”
盛皖皖点头,冯山野才接之前的话说:“那把伞是游客落下的,不能给你。这件衣服给你遮雨吧!赶紧下山,别误了学校关门的时间。”
怎么不能给了?之前不是都给过她?盛皖皖看着他递过来的衣服,心里的猜测更加肯定,她压住心里汹涌的情绪,却在伸手的时候迟疑起来。
“怎么?嫌弃?”冯山野含着笑,眼底的试探显而易见,“山神许你避雨,你做他的信徒。我什么都没做,却收获了好心情。你要是不收,就是当着山神的面,骂我占便宜。”
盛皖皖不认他的歪理,注意到他肩头被自己踩出来的鞋印,她挪开视线:“你明明做了很多。”
“工作是工作。”冯山野仰头,舒展四肢,活动了下有些发酸的脖领,“接着吧!反正我也用不着了。”
下山的路上,盛皖皖慢慢展开那件外套,果然是一中的校服,只不过自己穿的是夏季短袖,而他给的是宽大的运动外套。
衣服上还残存着他的温度,她抱着衣服转身,方才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都忘了问,这件衣服该如何归还。
冯山野,真的是你吗?
盛皖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存侥幸,也许是他和传闻中不太一样,也许是方才的善意让她感激,可理智告诉她,从她回到榕城开始,她已经不能回头了。
老旧的偏殿里,老杨大包小包地拎进门,看到榻上的少年翘着二郎腿一动不动,习惯性骂道:“臭小子,怪不得老康老把你塞我这儿养性子!我这才走了多久,你看你把我这儿造……的。”
最后一个字落地,老杨惊讶地原地转了一圈,打量光洁如新的地板,撞鬼似的望向冯山野,“这都是你打扫的?”
“不是。”少年腔调懒洋洋的响起,他随手摸过来一本经书扣在脸上,没精打采地说,“山上信号太差了,我今晚回家住。”
他侧过身,又掀起书页一角,“别告诉我康叔,不然他又要克扣我生活费。”
“就知道你呆不住。”老杨把人从榻上薅下来,趁机说,“我听说政府要重建这片地,想请你康叔出山,结果他给拒了?你回头好好劝劝,要是真盖了新景点,咱也能沾沾光,总好过成天在这喂蚊子。”
冯山野闻言立刻给否了,“您亲口说去,我一寄人篱下的小可怜,哪敢管这事。”
“臭小子!”他用蚊蝇拍戳着冯山野的后腰,把人推到门口,“去山崖那边的大石头上试试,上回我在哪能打通电话。”
冯山野眼睛瞬间亮了,趿着拖鞋站了上去,信号果然突然满了三格。
身后的人还在絮叨,冯山野匆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串号码,点开添加好友,输入,搜索,网络转了两圈,从通讯录里跳出一个系统备注过的好友。
[@我是李子涧送你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