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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王府(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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玥琳也是盼着年关至。
照着规矩,待到大年初三,王府的侧福晋格格的母族亲眷若在京都,都可召进王府一叙。
待到以后进了宫中,再想与母家亲眷相见便不容易了;即便皇后恩典,也还有宫中的条条框框所规矩,本是母女姊妹却还守着君臣之别。
玥琳盼着此次见到额娘、嫂嫂还有幼妹。
一则自她回到此世,还是初次见到她们,前世额娘已然病逝,幼妹远嫁江南早早故去,与长嫂亦是多年未见。
二则是她还有要紧的事,必得同额娘相商。
乾隆三十年,她随乾隆下江南南巡,最终她断发与乾隆决裂,被遣送回京。
她并不后悔,却也想要提前改变一二。
纵使那是三十年后之事,也需得未雨绸缪。
到大年除夕,王府已是一片喜气,门楼四处挂上了红福。
去正院向福晋请安后,王爷和福晋就赐下新年赏赐。玥琳作为侧福晋,也要备下年礼送给各院的格格,以及和高侧福晋互赠祝礼。
陈格格和海格格是玥琳院里的,以亲近相论,同其他格格也不同。
而富察格格有子,苏格格有孕,宫里的赏赐都是厚了一分;玥琳备下的年礼也是照着这个规矩。
余白、青楸她们四人也向玥琳叩头拜年,玥琳给她们各一个大红包。
“谢主子。”青楸叩头最是实诚,谢得也大声。
玥琳笑意盈盈的唤她们起来,然后余白伺候她换了喜庆的新衣,午后即要跟随福晋进宫请安。
晚上在乾清宫设宫宴,只是照着宫规皇子不能参加宫宴,请安后即可出宫。
雍正的后宫嫔妃不多,自孝敬宪皇后和敦肃皇贵妃相继病逝后,如今掌后宫之首的是熹贵妃,下边还有裕妃耿氏、齐妃李氏、懋嫔宋氏、谦嫔刘氏及一众贵人常在,不过寥寥十余人。
在永寿宫请安时遇见了和亲王福晋吴扎库氏,吴扎库氏带着还在襁褓中的女儿入宫;相互见礼后,福晋与吴扎库氏说着话。
和亲王弘昼与吴扎库氏夫妻感情和睦,如今膝下已有两子一女;如今这刚会咿呀学语的女儿,便是后来被乾隆抱进宫中抚养的和婉公主。
前面几代皇帝都喜欢抱养宗室女,对于宗室王爷来说这也是无上的荣耀;只此一去母女别离,日后远嫁蒙古再相见也难了。
远嫁蒙古的公主都稍有福泽长寿的,和婉公主也是不幸早亡,才二十七岁就故去了。
如今吴扎库氏望向女儿时的目光,满是对孩子的疼爱。
看见尚在襁褓中的和婉公主,玥琳一阵恍惚,不由想起她早夭的幼女五公主。
她总后悔生下三个孩子,让小五和永璟不幸早夭,永璂还要受她这个无能的额娘的连累。
兜兜转转到最后,她什么都留不下。
这一世她也决了心意,莫要再生下他们,却不能让他们顺利长大。
那日和高舒窈在廊下听着苏格格的剖白时,玥琳也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她无法与天意抗衡,也不愿被天意戏弄在这漩涡中万般不由己。
玥琳神思恍惚的跟着福晋出了宫门,上了马车,高舒窈才见她脸色不对,低声问起:“玥琳妹妹,你可还好?”见她脸色苍白的模样,高舒窈还忧心她是不是染了病。
“姐姐,我没事。”玥琳强打起精神,才挤出几分笑意道。
待回到王府,福晋便让她们回去各自院里,待到晚间再过来。
玥琳回到院里,就让余白和青楸帮她卸了发冠,放下纱帘躺在榻上小憩半晌。
屋里燃着地龙,只是搭着薄衾就不觉得寒冷,也沾上了几分睡意。
梦里的她好似又回到了刚生下小五时;小五和别的孩子都不同,刚出来时都是漂漂亮亮的模样,接生姥姥抱着小五过来给她看,笑得合不拢嘴地说:“皇后娘娘,五公主是奴婢见过最漂亮的孩子。”
可是后来小五在她的怀里死去了,她没能护着小五让她平安长大。
直到十年后,她在江南遇见了故人之女,那个叫黄莹的小姑娘,和她的小五同岁,是个秀外慧中的好姑娘。
“小女黄莹,今年十四岁。”
玥琳的梦,也是在这一刻骤然惊醒了。
望着青色帐顶,玥琳许久才缓过神来,只觉得出了一身冷汗。
细细想起前世的一切,兴许她的结局在赐婚的那一刻,就被注定了。
“主子。”听到声响,候在外边的余白进来打起帘子,看见玥琳冷汗渗渗的模样,就拿了绢帕擦去她前额的细汗,“主子可是梦魇了?”
玥琳神色恍惚地点点头,看见忙前忙后的余白才回过神,接过绢帕。
青楸在旁看着也问起道:“主子这几日总是神思不宁的。可要奴婢去将安神香燃上?”
玥琳摇头;她知晓缘故,不过是她还有前世的心结纠缠在一起,未能彻底放下。
她死去的孩子,还有因为她的缘故而无辜死去的人。
她未杀伯仁,可伯仁可终究是因她而死。
她不愿与乾隆再做夫妻,可偏偏他却是能主宰天下生灵的君主,是她的孩子们的亲生父亲。
玥琳正思索着,就听见高舒窈的声音从外边传来:“玥琳妹妹醒了?”
“舒窈姐姐何时来了?”玥琳才如梦方醒,一边训斥余白,“姐姐来了怎么都不叫醒我。”
幸而未曾乱了妆容,玥琳起身整理了一下袍裳,就出到外边。
高舒窈已过来一段时间,吃了两盏茶,桃始在旁伺候着;如今她就拿起玥琳前日还未看完的《穆王传》,随意翻阅起来。
“姐姐。”玥琳出来,高舒窈才慢悠悠地放下书:“是我贸然过来,叨扰妹妹了。”
玥琳忙称不会,高舒窈就轻笑说起:“我听你身边的人说你还在歇着,便让她们别惊醒了你。你可别怪她们!”又拿着刚才那本书道,“妹妹写的字好看。我虽是不大懂,看着却是同富察格格是师出同门的。”
玥琳讶然:“富察格格?”
她和富察格格的接触不多,倒并不知晓这些事情。
“富察格格写的一手好字,从前爷说最喜欢看她写字的,只是在旁看着便觉得宁静致远。”高舒窈倒似并不甚在意王爷和别的女子之间的情趣,语气也只是很平铺直叙地讲述起;而她能知晓这些事情,也让玥琳觉得好生奇怪的。
书中夹着一张纸,正是前些时日玥琳翻看《穆王传》时,有感而发写的小传,就随意夹在书中。
高舒窈虽是不能全懂小传之意,却也知这一手字是写得极好的。
素因玥琳自小启蒙是临摹的卫夫人字帖,虽只学得几分相似,却也很是难得。
若乾隆偏爱富察格格抄诗写字,这倒让玥琳窥知一二。
自富察格格连续生下大阿哥和二格格后,再则二格格夭折,富察格格对唯一的孩子大阿哥也不免多了几分紧张;兼且有缠绵病榻多年,想来看书写字这些耗费精力之事都少了。
玥琳听说富察格格早年很是得宠,却是在二格格夭折后才骤然失了宠爱,到最后一病而逝,想来也有失宠后郁郁寡欢所致。
乾隆薄情,素来如此,也并不算稀奇。
乾隆喜欢温婉贤淑的女子,因而皇后、贵妃、纯妃、嘉妃,乃至后来的令妃都是这样的女子;但其实乾隆更喜欢的是性情温婉的才女,故而出身名门的舒妃和忻嫔也能得到盛宠,若非她们二人都因体弱多病,也不能让生育子嗣最多的令妃越过了她们。
算起来也有一段时间,乾隆也给过她风头无二的盛宠。
那是乾隆十六年的南巡,也是她成为皇后的第二年。到嘉兴府,她与乾隆扮作游经此地的士人夫妇,无意进了一处联集诗社;在乾隆的怂恿下她起了兴致作了一首诗,然后被诗社评为魁首。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乾隆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就像看一个香饽饽。
乾隆说没想到皇后竟有如此才情,还是个深藏不露的才女。
再后来······
兴许确实是他们不适合做夫妻,最终便只能落得相看两厌的结局。
女子要顺从夫君,臣下要遵从君王的旨意;可若是有大是大非之过,臣下死谏君王还能落得个青史美名,女子若效仿便是僭越之罪了。
“妹妹,在想着什么呢?”高舒窈见她出神,低声问起。
“我倒是想去拜访富察格格,兴许也能有所长进。”玥琳才寻了托词,含笑与高舒窈说道,“只是可惜富察格格卧病在床,我便不好意思去打扰了她。盼着来日富察格格身体康健,也能与我们谈说一二。”
方才高舒窈能语气温和地提起富察格格之事,玥琳便知晓她同富察格格的关系应当也并不坏,才这样道来。
高舒窈仍是眉目弯弯的笑着:“这也是不错的。婉言擅琴,算来可不在你我之下;只是可惜在生育大阿哥时,不巧折了指骨,她便不再抚琴了。我独自一人,无人与我应和,也不免萧疏。”
想来高舒窈和富察婉言在早年也因琴结缘,就像玥琳和高舒窈如今这般。
只是后来富察婉言做了母亲,也疏忽了她这个故日好友,两人终究不免是渐行渐远归于寻常。
就像前世的玥琳和高舒窈,在潜邸时也曾引为知交,琴瑟相和。
却在乾隆得登大宝后,她们从王府侧福晋成为了后宫里的娘娘,却因为宫中的谣言风语而渐行渐远,这份或许也有几分真挚的情谊,也就随之而随风消散了。
那时想来,这也算是玥琳的一大憾事。
她终是辜负了高舒窈递来的几分真心,而她们本也都是性情骄傲之人,即使后来隐约猜到是误会所致,也不愿率先放下身段来言和解释。这般结局,也便是都在意料之中了。
如今的高舒窈仍是她记忆中年轻貌美的高侧福晋,就像枝头那开得正好的芍药那般美丽,恣意自在;而不是永寿宫里的高贵妃,被华丽的宫裙包裹着,被森严的宫规拘束着,最后在乾隆怀里弹着《锦瑟》死去,还只能盼着乾隆不会忘记她的可怜女子。
目光落在高舒窈戴在发间的两瓣花,虽不知是何等品种,却也正和她的颜色衬得两相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