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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明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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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时已夜深,而这个时候,灵王府仍是灯火通明,这个时候灵王正在凝望着趴在桌子上睡着的人的身影。他不发出一丝声响,他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下,罩到因为熟睡而浑然不觉的人的身体上,他又静默了很久,他突然将身体凑近哪个人的头发,浓密而乌黑的头发就像瀑布一样散下来,他拿起一撮,轻轻地吻在上面,却不觉那人的睫毛轻轻地翕动了一下,他熄了灯,就这样走了。
趴在桌子上的人其实早就醒了,或者说根本没有睡过。他看向王爷离开的方向,他笑了一笑,拿起自己的头发,说:“头发啊,头发,你长成这样也居然有人喜欢,”突然他的眼波中流转着一丝狡黠的光彩,说道:“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已经四天没有洗头了呢?”
而那人就是沈明河。沈明河本来不是一个浅眠的人,但自从他以前发生过一件事情后,他在睡觉中也不得安稳,只要有一点动静都能够惊醒他,甚至连在他睡觉时候,身旁人的呼吸声,也能够令他睡不着。
接着他的眼中突然溢出水气的流光,他叹了一口气说:“其实以你家对我的栽培和恩情,只要你开口,什么我都会答应你的。”他继续挑明被熄灭的灯,他呆滞地站在那里,他挑开了自己的衣襟,里面的身体布满了各种的伤痕,他一边的胸膛上是一大块不知道是被什么打下去而造成的烙印,长条形的,覆盖了他已经变形的□□,他又轻轻地说“包括我这个残破的身体,” 他狠狠地捏了一下那伤痕,“这么丑。”他笑了笑,“不知道他会不会作呕呢?”却是无限的悲凉。
他想起了前一天,冷云的父亲——当朝的太师冷岩在病榻上见他的情景。
冷岩已经七十多岁了,他早就没有当年在塞北横刀立马,杀敌沙场的威仪,因为无论他怎样厉害,他只是一个会老会死的人,所以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满面皱纹,步履蹒跚并且正在生病的老人,他就这样斜躺在床上。
他用自己几乎无神的双眼看向沈明河,沈明河心中一阵激荡,因为沈明河知道这个人曾经是怎样的有力和威武过,他对沈明河说:“云儿还是不肯回来吗?”沈明河惭愧地低下头,说道:“这都是学生的无能。”老人对他说道:“不关你事”,接着他看向沈明河又说“如果云儿有你一半就好了。”沈明河心中是一阵酸痛,他想的确你再好也比不过人家的儿子亲啊,老人不知道,从那个时候开始,老人才是在沈明河心中真正的父亲,因为沈明河的真正的爹在他心中已经虽生犹死了。
老人接着说:“你知不知道灵儿他,”顿了一下接着说:“我最不放心就是他了。”接着他轻声说了一句“以前的他不是心无大志,只是他可以看清楚局面,知道我们的势力怎么也及不上太子的。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有点气喘,沈明河马上用手轻轻拍打他的背脊,老人抓住他的手,顺过气后说:“现在的他是有机会的。但为什么不争取呢?明河,你知道不,灵儿他爱你啊!我不求你会为他出卖太子,但愿你能够劝劝他,要为自己多多着想一下”沈明河浑身颤抖了一下。但是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劝慰太师吃下了药,睡下了,他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就这样到了云水呆的妓院那儿去了。
从云水那里回来后,他的心情好很多了,其实云水不知道,从第一眼看见云水,他就当云水就是他那个失散多年的弟弟,其实正如沈明河弟弟的功课是沈明河教的一样,云水的功课是沈明河教授的。
作为太师儿子的云水根本就不能够忍受那些私塾先生的迂腐气,少时的他喜武厌文,而且仗着是独子倍受宠爱的缘故,经常对那些先生恶作剧,如在他们背上悄悄画上乌龟,如在他们的膳食中悄悄放上蟑螂,而且这些不过是小儿科,有一次因为碰见先生无故用戒尺无头无脑地打他的仆从,于是他就抢过戒尺狠狠地揍那个先生一顿,老太师依旧是使不得罚他,而在偶然的情况下,发现那个被打的仆从居然可以让云水认真地听他的教导后,他就让那个仆从读了书,然后再教云水,而那个仆从,就是沈明河。于是云水就经常玩笑地叫他老先生。
回想往事,沈明河只有一声苦笑。他知道,无论云水怎样,他都是王爷的儿子,但是自己只要有一点不是,就什么都没有了。他勤勉读书,那时那是为了考取什么功名?但是,如果没有老太师,他早就死了,不是饿死街头,就是死在父亲的棍棒之下,所以他的人情是要还的。
沈明河想起了太师说的那个字“爱”,王爷一直以为他真的是太师的干儿子,正如沈明河曾经一度认为的那样,但其实不是的,沈明河知道。
他记得那一天,王爷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孩的时候,不过大不过他多少的沈明河就曾经帮助他斟过茶,那天在云水的房中,因为打翻了茶水,而被那时心情不好的王爷用皮靴狠狠地踢自己的肚子。
他自嘲地一笑,喃喃自语地说:“爱我,他爱的真的是我吗?”
沈明河的名字其实是当朝太师起的,取自“明河有露微云外,清露无声万木中”之意。他原名是金宝,正如他的弟弟叫做玉宝一样,本来他们一家是勤勉地守着自己的田地过活,沈明河也曾经有机会到自己那条村的村学去读书识字,那个老秀才特别喜欢他这个聪明伶俐的学生,经常为他加课,他曾经是家中的骄傲,老师的骄傲。
但是这一日就这样来临,他家的田地不知因为什么缘故被官府没收,那时侯正直秋收,禾里的麦苗一片金黄。还没有收割田地的一家就这样遁入困境。
他的父亲不信邪,他去官府问却被人未见官先打三十,更是雪上加霜。
沈明河记得那天爹跟娘商量卖掉自己或者弟弟的时候,他正在窗下偷听着“不卖掉一个,今年冬天我们只有全部都揽着一起死。”“卖掉一个那我们日后有钱总可以赎回来的。”他听见娘亲不断掩面哭泣,第二天,弟弟就被带走,而他一直躲着,他没有告诉弟弟,他不是像他对他说那样去做工,而是被卖掉了,因为他知道,如果不是这样,被卖的将会是自己,他心中对被卖掉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于是他就这样在窗口中默默地看着弟弟的离去。
他看着月色,十四的月亮是挺圆的,但却并非完美,他想大概是他的欺骗使得自己会得到那种报应吧。
沈明河对自己的弟弟有一种莫可明状的愧疚,这也是他喜欢对小孩子和比他小的人好的原因。虽然他已经早就不相信神佛了,但他一直有一个心愿,希望不知道在那里的弟弟能够平安快乐,好象这些小孩一样,遇见对他好的人,总之过得比自己好。
但是他却不知道自己的弟弟早已经死了。而他的鬼魂此刻正在窗外看着自己。
他不再作胡思乱想了,继续灯下的工作。他虽然是太师的门生却是太子的太傅,受到皇上的破格重用,但是寒门出身的他担任这些职务也使得他成为众人攻击的对象,他本任兼内阁翰林,但是同僚因为妒忌将手中可以推给他的工作纷纷推给他,但他也只有打掉牙齿和血吞。也因为这个缘故使得一向爱整洁的他也会四天没有空洗头。他知道这样下去是不可以的,他必须想办法,所以他一直在等待着改变的机会,他知道自己必须有耐心。
灵王爷其实看错了沈明河,他的笑只是因为他的坚强,而并非他的纯真,如果他真的纯真,那么他根本就不会站在今天这个位置。他的笑也正是因为他想放过可怜的自己而已,豁达正是因为最痛苦的都已然经历。
很久以后,灯才再次熄灭,而天已经微微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