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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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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青川视线冰冷地瞪向林昭清,又扫了李乘玉一眼,愤愤地无声骂了句市井俚语,起身追着顾未辞走了。
“乘玉哥。”林昭清虚着声,很是孱弱可怜的模样,“我好像没中毒,该是酒喝急了,吃了保心丹,现在缓过来些了。”
李乘玉神色稍缓,道:“不是中毒就好。”
林昭清拉住了李乘玉的衣袖:“不过我昨日听二皇子说起,近来四皇子、还有永宁侯府和东原国皇室的旁支颇有往来,那一支听说养了好些炼毒师的。你总担心我会中毒,是不是就是为此?”
顾未辞的祖母的亲妹嫁的是东原王室。林昭清这话里明晃晃的意思,让李乘玉目光骤然冷如殿外朔风。
“他们自上一辈就已经没了往来。”他低声,但语气冷厉,“不要捕风捉影。”
“他说没往来就没往来了?”林昭清有些气恼,“你这么信他,怎么又来护着我呢?”
李乘玉一言不发地盯着林昭清,眸子里翻滚着复杂的深沉。
这目光让林昭清竟是不敢直视,他躲闪着移开视线,又按住了自己心口,“哎唷哎唷”唤起了痛。
过了良久,林昭清觑眼见李乘玉表情平缓了,又目光闪烁地开了口:“你信他,那你能不能也信我?”
李乘玉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道:“信你什么?”
“我早就想解释了,只是你总不肯独自见我。你记得么?上次你酒里有人下那种药。酒虽是我敬你的,但我事前并不知情。是有人知我恋慕你,想要成全我们,所以瞒着我做的。我已狠狠警告过他不能再因为心疼我恋慕你却一直无果而去做这种无聊的事了。你相信我,我是舍不得害你的。”
喝了口酒,李乘玉没看林昭清,也没答,视线又再看向重华殿的大门。
那处只有值守听传的太监规矩站立,顾未辞已早离去了。
风从空旷处席卷吹过,重华殿敞开的大门在这刻竟被朔风冲击,重重地阖上,发出沉重声响。
很像仓促又举手无回的,曲终之音。
门边的太监慌忙去重新打开了门。
一闭一开间,虽然风转了几转,但于和暖殿内饮宴正欢的诸人并无甚影响。
只有李乘玉,神情凝重地看着那已经空荡无人的门口,薄唇紧抿成了锋利的线条。
林昭清又拉了拉李乘玉的衣袖。
这拉扯让李乘玉心生不耐。他颇有些重地放下手中酒杯,沉声:“又如何了?”
林昭清有些委屈般的噤了声,微微勾起眼去看李乘玉,仿佛等着他来哄上一哄。
只是李乘玉仿佛没看到一般,也不继续追问林昭清要说什么,只又倒了一杯酒,沉默了一会后,仰头一饮而尽。
等不到李乘玉的反应,林昭清有些忿忿地咬了咬自己唇角。
但视线和坐在上头的二皇子碰上,他立刻换了一副软绵笑意,回身向李乘玉又开了口:“你承袭爵位的典礼是在八月吧?已经开始准备了么?我想帮手。”
钦天监算好的承袭典礼的日子在八月初七。他知道秉忠叔已是开始筹备起来了。但来春会前秉忠叔提起他才知道,前年八月,顾未辞就已经操持准备起来了。
“原本我是想说去年过完年再开始准备也不迟,但还好世子前年就开始准备了,否则有好几件礼器制作费时,恐怕真赶不上时候。”秉忠叔满是庆幸,“世子很是费心,种种仪式流程都梳理得清清楚楚,咱们府里各人到时该做些什么如何分配也一一做了安排交代,准备已经很是妥当了,只是几件礼器得六月才完成,待送到府里世子看过确认无碍便可。”
“世子还亲自拟定了典礼夜的烟花形态,与做烟花的匠人碰过好几次面,据说漂亮得不得了,总之一定会是一场堂皇华丽的庆典。”秉忠叔说着,又忍不住道,“世子好些天没来府里了,听说他病了几场,到底严重么?”
李乘玉默然了一会,慢慢问道:“参王和极上乘天山雪莲到了么?”
去年顾未辞病了一场,他特意叮嘱秉忠叔着意多收些上好药材,随时给顾未辞补身子。
秉忠叔连连点头答已经有了。
“送去他府里。”李乘玉答,“选最好的。”
秉忠叔又道:“那世子多早晚会来咱们府里看看?昨儿庆典的绣屏送到了,我看着色泽和世子想要的不太一样,得待世子来看过再看怎么处理。”
“还有小侯爷最喜欢随身带着的这把玉扇,已经开春了,扇穗儿该换了,每次换何种花样何种颜色配何种坠饰,不是都得世子确认么。”
话语里的暗示和台阶都很明显。李乘玉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离了府,来了宫里,见到顾未辞,他是想借着秉忠叔给出的台阶,借由这些平日里他们再随意不过的日常和顾未辞说些话的。
但直到顾未辞明显负着气离场,他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也没有想到合适的话语。
和林昭清常常见面这半月,他明里暗里知晓了很多二皇子这边的事情,也颠覆了往日的许多认定。
曾经林昭清找人绑过顾未辞,交代绑了之后先找人强了,再活着肢解。只是并未得逞。
但林昭清前日把他带入二皇子府的狱中。
二皇子府原先的护卫头领被刺穿琵琶骨,关押在潮湿至极的昏暗牢中。
见到李乘玉,那护卫头领浑身颤抖地躲向更昏暗的角落,嘶声求饶,坦白是自己贪功,擅自带了手下去劫永宁侯世子,以为除掉世子便能争取小侯爷倒向二皇子和林昭清,自己也能因此飞黄腾达。
“二皇子知道这厮竟动如此歪心思行事如此龌龊后震怒异常,把他废了押在这里。”林昭清解释,“还有,那封东原国皇族旁支送来的和永宁侯暗通消息的密信,也是有人捏造出来处心积虑送到我手里,我一时没辨认清楚才交给二皇子举报永宁侯通敌叛国的,还好君上彻查清楚,没让永宁侯蒙冤,我之后多次带大礼去永宁侯府负荆请罪,但都不得其门而入,我能怎么办呢?”
“捏造密信的人也被二皇子找到了,只是那厮随身藏了毒药,服毒自戕了。当时这厮,”林昭清指向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护卫头领,“他也在场。你如若不信,只管审他。”
“但东原国和四皇子暗通款曲绝不是空穴来风。二皇子一直派人在查,恐怕永宁侯世子和枢密使家大公子陆清鹤也参与其中。”
林昭清说顾未辞背着他和东原往来,李乘玉本是绝不相信的。
但梦里的种种实在无法解释。
喝了顾未辞的血融的国师的药之后,他的睡眠好了很多,十次里只有一两次会回到那真实得无法让他说服自己是梦的幻境里。
在那里,顾未辞很是陌生。
却意外地和林昭清一点一点对他坦白的种种应对起来。
这种两相交杂的印证让他越发混乱,在惊醒的深夜里看着原本有着顾未辞现下却空着的冰冷床榻,他无数次怀疑过,也许当下才是幻境,才是一个困住他的、出不去的梦。
也许此刻重华殿内觥筹交错的众人也是幻觉。
但他醒不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顾未辞的背影走远,不曾回眸再看看他。
会对他如此决然冷漠的顾未辞,和梦魇里,又似是重叠了起来。
仰头,再灌下一杯酒,李乘玉很想醉一场。
也许醒来后,会回到扶疏院。暖热的床榻上,有散着发倚在他怀里安静看着书的顾未辞。
他可以如往日一般,从他的阿眷手里取走那本书,理所当然地压着阿眷道,“书有什么好看的,看我。”
“乘玉哥。”林昭清打断了李乘玉的思绪,“我听人说永宁侯世子身上有种特别的墨香,很是让人觉得气质非常。我不曾有机会得以太过靠近他,是真的么?”
李乘玉下意识点点头,鼻中仿佛又闻到顾未辞的气息。
顾未辞擅书画,惯喜松烟墨,也会自己亲手做墨。自小那松烟墨香就成他独属印记,靠得近了,细细地缠绕在呼吸间,别有清韵。
往日,那松烟墨香常常让他欲罢不能。
但经了幻真不辨的梦魇,此刻那松烟墨香却成了他心里的隐痛。
林昭清续道:“他提前离席,别是你们还在因为我置气吧?”
李乘玉微微蹙眉:“不是置气。也与你无甚关系。”
这团乱麻,他无从解开,也不能挣脱。除了放置不管,和避免那些惨事真的发生之外,他不知道自己现下还能够做些什么。
或者,该听从顾未辞坚持的,去见国师?
无意间抬头,李乘玉对上了对面陆清鹤的目光。
陆清鹤淡淡一笑,隔空对他举起了杯。
那酒杯,分明仍是顾未辞用过的那盏。
重华殿的热闹不曾停歇,众人觥筹交错间,李乘玉看着陆清鹤,眼里泛起了深深的寒意。
*
二月初一的皇子饮宴结束后,跟着来的,是二月初五的上林苑春会。
君上与皇后都将到场,所有已冠礼的世家子弟也尽皆参与。春会上有诸多展现文采武功的设置,有兴趣的年轻人尽可参与,一展长才,脱颖而出。
这每年最为世家子弟期待的一场盛会,顾未辞今年并不想去。
却不得不去。
虽已入春,但天气仍冷,日光也淡,和顾未辞一般的意兴阑珊。
马车到了上林苑外,松风停了车,执墨掀开车帘,入眼已是车马喧嚣的热闹景象。
车马停歇处,逍遥侯府的马车显眼地停在正中位置,旁边,不出顾未辞所料的,是相府的马车。
执墨低声嘟囔了句“晦气”。
顾未辞嘱咐松风自去歇着,便轻撩衣摆,下了车。
执墨跟着他下车,怀中抱着一件纯白皮袄。
袄子上的白色绒毛细腻得发亮,即使日光恹恹若无,落在那上面,竟也反出金色光耀。
顾未辞皱眉:“怎么带了这件?”
皮袍是贡品,皇后觉得很是精致,独无一二,便在李乘玉冠礼之日赐给了李乘玉。
后来李乘玉在冬日硬是把它披在了顾未辞肩上。
“你体弱,手总是凉。”李乘玉说,“穿着它,就当是我护着你。”
近日他与李乘玉互不相见,加上林昭清在其中居心莫测,坊间必然流言不少。执墨特意带着这件皮袍来,大概是存了让顾未辞在人前风光的念头。
也或者是刻意想让李乘玉看见。
但顾未辞看着那华贵毛皮,只觉讽刺。
言犹在耳,君心已变。
他说:“放车里去,别拿出来现眼。”
“可……”执墨有些犯了错的不安,“我只带了这件……今日风这样凉,不穿怎么成?”
“无妨,我不冷。”顾未辞再看一眼那皮袍,淡声道,“这件以后都不要再带出来。”
执墨连连点头:“我回去就收到库里去。”
“不,别收。”顾未辞静了静,道,“先和逍遥侯府前两日送来的人参雪莲放在一处。”
他说完,再看了眼在虚浮日光里泛出华贵光耀的皮袄,转身款步向上林苑行去。
上林苑虽是皇家御园,造型却取江南水乡风姿,小巧精致,大门也不似其他园子般大开大合,反而被设在一弯垂满花枝的月洞门内。
行过月洞门,再绕过照壁,方可得见上林苑的红漆大门。
月洞门上原生的花藤尚未转绿,更别提开花。但萧瑟气象显然不能在此等重要场合里存在,此刻花藤上被缠满了无根的花,还喷了好些近似花香的香粉。
风是有些冷,吹过粉饰过的花藤,带起香粉的细末,迎面扑向顾未辞。
那香粉实在有些浓郁,一时间,顾未辞竟有些自感晕眩。他停了步子,扶住月洞门边的山石,想缓过神稳住身子。
但触手冰冷的山石让他下意识缩了手,晕眩又袭来,眼前都有些发黑,顾未辞只觉已是稳不住身形,免不了得摔倒了。
电光石火间,身后有人用手扶住他的侧腰,替他稳住了身形。
落在腰侧的手带着热度,惊得顾未辞心下一跳。